旧尘山谷
在清晨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撕裂黑暗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走出了家门。
或耕作,或行商,为生活奔波。
世代隐居在旧尘山谷的人们也不例外。
宫门外的小镇街上人来人往,其中一间茶坊也悄悄点亮了蜡烛,开始为这一天的生意做准备。
天刚蒙蒙亮。
茶坊二楼的某个房间里,一紫衣女子披散着头发,赤脚下地,秀美的面容上还尚带着几分困意。
她轻手轻脚来到火盆前,小心地拨弄着盆中已经快要熄灭的炭火,时不时侧头看向床榻的方向,生怕吵醒了那还在酣睡的人。
榻上之人肤白胜雪,犹如冰洁玉雕一般,嘴角含着一抹笑意,似乎是在做一个美梦,她呼吸均匀,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忽而,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是楼下的店长在提醒自家老板起床。
那玉雕一样的人顿时长睫微颤,缓缓睁开了黑曜石般的双眸。
贸然被吵醒,少女不点而红的唇瓣微抿,眉头轻皱。
她慢慢撑起身子,丝绸做成的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了里面象征着身份的墨色金丝单衣。
少女转头看向紫衣女子的目光中还带着几分刚睡醒时的迷茫,惹得紫衣女子轻笑不止。
她放下手中的钳子,对少女轻声道:“晨安,羽姑娘,外面下雪了,要看看吗?”
少女顿时七魂回了六魄,一把掀开被子,兴奋地提起裙边来到窗前,她缓缓推开窗户,迎面而来的就是冰冷彻骨的寒风,夹杂着晶莹雪花。
外面已然是一片白色世界了。
就在她为这场雪着迷的时候,她的肩头被披上了一件加绒外套,手里也被塞了一个汤婆子,紫衣女子语重心长地嗔怪道:“你啊,明明身子骨弱,还偏偏喜欢看雪。”
“你在我这若是有个好歹,可让我如何跟宫门交代?”
十七岁的女孩子闻言,抱着汤婆子眯眼一笑,年轻的脸庞明媚如三月春光,开口求饶道:“好紫衣,好姐姐,饶我一回吧,要不是家里实在管得紧,我定然不会偷跑出来麻烦姐姐你呀。”
“你知道的,我体质偏寒,爹爹从不喜我在雪天出门。”
说罢,女孩自觉地抬手将窗户关了一半,踩着地上柔软暖和的兽皮地毯,走到小桌旁坐下。
“不过,今年的冬天来得可真早。”
少女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接过紫衣递过来的茶水,摇头感叹道:“也不知道外面来的新娘子们受不受得住——咱们这山谷里的冬天可比外面冷多了。”
紫衣跪坐在她身边,无奈抬手点了点她眉心:“……羽姑娘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去担心别人?”
“你可是宫门的四小姐——宫子羽,身子骨最金贵的玉娃娃,你最应该担心的,是自己今天回去以后会不会得风寒。”
随后,她又催促道:“你该收拾收拾回去了。”
宫四小姐却撇了撇嘴,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怎么,紫衣姐姐的茶坊生意这么好,一大早就有客人上门了?”
忽而她又把脸凑近,对着紫衣故作委屈道:“还是说……紫衣姐姐其实早就厌倦了我?”
看着小姑娘泫然欲泣的模样,紫衣好笑地拍了拍她凑过来的小脸,表忠心道:“怎么会,从初遇到现在,羽姑娘都帮我良多,紫衣就算是厌倦了这人世,也绝不会厌倦你的。”
她浅笑着拉住羽姑娘一只手,又追忆往昔道:“当初,若不是姑娘为我赎身,还给我立身之本,我不知道要在那万花楼里蹉跎多久……”
说着说着,紫衣那双狭长的凤眼竟也隐隐泛起了泪光。
宫子羽是在两年前遇到紫衣的,当时的她本是万花楼里有名的花魁,但花魁的日子表面上看着风光,背地里却有着数不尽的龌龊。
青楼里的姑娘大多都进去了就出不来,大多数人哪怕是出来了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但紫衣不同,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于是,心善的宫四姑娘不仅替人赎身,而且还另外给了她一笔足以养活自己的钱,紫衣这才开了一间属于自己的茶坊。
想起这些往事,宫子羽顿时急了,赶紧反手握住那只五指纤长的玉手,期期艾艾地安慰道:“哎呀……这……你别多想,那都已经过去啦!”
“你现在有了茶坊,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这样就很好,不是吗?”
紫衣这才重新露出了笑容,她用空闲的那只手擦了擦眼角,点头称是,然后又话锋一转:“我当然知道,你只有不开心的时候,才会来我这里过夜。”
宫子羽的母亲兰夫人当初是被家里强行送来宫门参加选亲的,而后一直郁郁寡欢,最后更是因为思念成疾而撒手人寰。
从小就目睹了母亲是如何抑郁而终的宫子羽又怎么可能会对宫门选亲这件事有好感。
所以一听这话,宫子羽的情绪瞬间低落了下去,过了半晌才勉强扯了扯嘴角:“还是你了解我。”
“古人说,五音疗疾。”
“不开心的时候来这里听你弹琴,烦心事好像就都没了。”
紫衣却还是摇了摇头:“今天毕竟是宫门迎娶新娘的日子,你快早些回去吧,别让人发现,不然你爹又该骂你了。”
小姑娘却再次起身靠在窗边,她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