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拍后颈唤醒嵌核，调整视线穿过画面中的参数盯着录制仪器的屏幕，今天的工作要开始了。三叶做了个深呼吸来整顿状态，老实说全景直播这种东西对于她们这些从业者来说简直是噩梦，观众对“真实感”日渐变态的需求将名为疯狂自检的重担压在了她身上。
歌声是否充满元气？仪态做到优雅了吗？着装是否整理到了完全整洁？发言正确了吗？语气是否传达了对工作的热爱？
热爱吗？真要说得上的话也就是热爱这份工资吧，而对于三叶来说对工资的热爱也是不存在的，迫使她在这条看不见终点的路上行走的只是那如山的欠款罢了。收入的上升对她生活的改善相当有限，半数用于还债，扣掉各项生活成本，再汇一点给外公，剩下的差不多也就用来买点书了。那些破旧纸张匝成的信息媒体还算便宜，然而就算这点余裕三叶仍然要拼命地节省。
省吧，精神世界都是物质世界省出来的，工会里的伙食对你来说还是太贵了。省省吧三叶，大板子你又不是吃不习惯，就接着啃吧。
直播结束，夜已经深了，今天的直播持续了很长时间。三叶扶着梯子走下楼来，熟练地从挎包前面掏出一板粗营养块，扭扭脖子看天，理所应当的没有星星。她在一本书上看来了星星的璀璨，正好每天下班都是深夜了，于是她总是徒劳地在夜幕中寻找那一点光点。
没有就没有吧，没有星星只是天上的事，而她现在的确饿了。拇指与食指夹住，用力一扯，然后就可以开吃啦！
虽然很考验牙口，不过从乐观的角度来看的话，也可以说是很耐吃的食物。拍拍后脑把房门打开，三叶一手拿着啃了一半的大板子，一手把吉他挂到墙上。踢上拖鞋摸开节能灯，属于她的时间开始了。嵌核开始播放深夜直播，在人声的伴奏下从床底下摸出一本书来。也许过去的人管这个叫一心二用，不过这对时间极大匮乏的三叶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揉揉眼睛，翻动书页，逐字逐句地仔细搜罗着来自过去的新奇信息。因为考取了公务员就失心疯，掉喊什么“噫，好！我中了！”；还有什么会写应试文章就无所不能了，当真有这么夸张吗？等一下，这页是不是要掉下来了？
把书合上，三叶便知道使自己分心的并不是书页的松动。直播的声音她很熟悉，三叶记得
白天在哪里听过。
那个声音白天说；“M431，你还在吃那种东西吗？”
三叶回想了一下，好像是M323，她的同事。影像中的她好像很卖力的样子，即便是工作了一天之后的深夜也声嘶力竭地唱着。为什么呢？M323虽然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但她没有自己这样的债务负担，生活条件也远远要比自己强。平时的被迫营业本来就使得她们身心俱疲了，她这样……
不累吗？
也许有些人天生就比其他人更有精力一些吧。闭眼关掉直播，再翻翻书，照例在睡前弹弹吉他。然后拍拍后脑关掉房间的灯光。
别人的精彩是别人的，现在我可要睡下啦。
睡不着，三叶在小床上辗转了一会儿后坐起。她要干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准确来说，是不知到自己在想什么。三叶，你又在嫉妒什么了？别人为美好生活的奋斗又如何犯着你了？别心烦意乱了，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翻了本关于数学的书出来看，她又感觉困了，蒙上枕头倒下睡去。
睁眼，套上衣服，随手带上挎包取下吉他背上。开门之前确认一下东西带齐没有，然后甩下拖鞋穿上再便宜运动鞋。忙碌的一天要开始了。
趁直播间调试的时候赶紧揉揉肩膀，防止吉他的背带把自己的肩膀压坏。因为自己的人物设定的缘故，她要这样背着吉他一整天——你懂的，三叶在观众面前并不是她自己，只是从Z城乡下来的目不识丁的那个坐在垃圾山上弹吉他的阳光开朗大女孩罢了。事实上屏幕面前的观众老爷们并不在乎吉他的重量，一方面是因为并不需要他们自己来背，一方面也是因为实体乐器确实在公众视线中消失太久了。因此当这么一个身份低自己一级的女孩掏出了一把吉他并确实弹奏了出来之后，哇，相当酷炫！
中场休息兼甲方的广告时间，三叶累趴在桌子上。为了追求更极致的人设差异化，她被要求每当说话时都要弹着琴唱出来。于是乎，手酸肩疼嗓子痛，齐啦！
会长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为了搏观众一笑他绞尽脑汁，包括但不限于三叶人设的诡异语言习惯以及如何假装无意地利用自己的画外音吐槽来争取最好的节目效果。现在这位粉嫩嫩先生也带着自己的苹果眼罩昏睡过去了。
三叶却没有心思完全睡过去，趴在桌子上的她侧着头看向此时还在直播带货第一线的M323，这位染着粉头发的姐姐似乎还没有要休息的样子，这也难怪。M323是这个公会的顶流，作为最闪耀的星星，她又怎么会安于现状呢？即使是在中场休息也在直播带货，可能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吧……
然而三叶却亲眼看见直播结束后的M323颤颤巍巍地举起了镇静剂的针筒，并且那好像不是之前三叶考虑过的那种过家家型号。
“你没事吧？”，三叶轻声问。
M323回过头看向三叶，闪亮的美瞳几乎要遮掩不住她眼里遍布的血丝。她显得很慌张，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今天大丑闻似的。三叶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双方就这样僵持了下去。
“额，你还好吗？”
“嗯……”
“需不需要我叫医生？”
霎那间，M323摆出了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她先是慌张不知所措，冷静一一下，又凑到三叶跟前说：
“不，不，431。要是真的叫医生来，我恐怕就完蛋了。”
“欸？”，对方的答案远远超出了三叶的预期。
“答应我，431，不要告诉会长，不，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可是……”
M323转身收拾东西，下半场的直播要开始了。她背着三叶回答：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431，对我来说……”
“已经没有说可是的余地了。”
深夜，三叶照常下班回家，今天没有了看书的心情。拍拍后脑切入直播，她看着M323那副在与观众的嬉笑互动中笑得灿烂的脸，又有几分无奈，几分痛苦呢？
是啊，痛苦的笑，三叶不知道背后的原委。但痛苦的笑，当一个人连自己的痛苦都无法表达出来的时候……
不是很可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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