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维尔和陈珂是在便利店遇见的,那时她还没有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喜欢在深夜下班后去便利店买很多零食,也不吃,只是为了顺手拿一瓶酒,坐在靠着玻璃的那一排座位,看着对面飞驰而过的汽车和路灯,祈祷回家后能在酒精营造的困意里睡去,不要再夜夜梦见那个人。
要像个大人。她经常这样对自己说。即使爻一告诉过她很多次,可爱和幼稚才是人生永远不变的代名词。她还是做不到无时无刻坦然的做自己,会被太多繁琐的东西操控情绪而痛苦至极,没办法像个难过就能哭出来的孩子。
“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北京的生活太累了,我根本找不到缝隙放下自己。”这是陈珂这个月第n次打电话给爻一了,其实不是为了得到安慰,只是想在不清醒的时候有个伴,看看自己流不出的眼泪被人接住而已,因为她知道爻一会永远都在。
直到身后有人咳嗽了几声,让陈珂瞬间清醒,深夜的便利店往日都无声无息的,今日突然有了动静。她慌忙的挂了电话,担心是自己打扰了别人。手机那头发来一个问号,她说没事只是有人来了。
有些尴尬,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人低头玩着手机,手里夹着烟,还没点燃。无框的眼镜架在鼻梁上,长发披散被整理别在耳边,感受陈珂的视线后抬眼,“抽根烟,你…介意吗?”
看来是以为自己介意她抽烟。陈珂赶紧摆摆手说不介意,随后看着她擦响火机。这是陈珂第一次见德维尔,她在心里想着:嗯,这是一个大人。
就这样又夜里下了雨,淅淅沥沥的,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回不去了,家里的猫猫今早估计得饿着。懊恼时门口突然来了一辆出租车,大概是幸运之神降临吧,可是…身后的人是不是也需要这份幸运来眷顾。
这次回头没有再看清她的脸,被一头顺直的黑发遮掩,只看到她低头看着手机。看来是不需要吧,那我可就不管你了。
路过人家身边去开门的时候看到桌上的烟灰缸劣迹斑斑,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门口出租车带来的兴奋感,陈珂竟然停下了脚步,掏出了袋子里的棒棒糖放在桌子上,“抽烟对身体不好,吃个棒棒糖吧。”说完后踩着步子高兴的上车回了家。
车上发消息跟爻一夸夸其谈,说倒霉蛋今天特别幸运,看到了一个大美女,连抽烟都很帅,好想抓她来给自己做模特,说今天的出租车像奇迹一样的出现在她面前,救了她也救了小猫,说今天累累的应该能睡个好觉。
为了能把工作室开得离市中心近一点,所以房子租得特别偏,回到家天都快亮了,给小猫添了猫粮后就去瘫在了床上,却是望着窗外听见鸟都叫了,任凭疲惫席卷全身也未曾睡去。转身拿起床头的手机,工作室的伙伴六喜发来消息,说下午有一组拍摄需要跟进。
也好,那这会睡下也来得及。
心里这样想着最后肯定是来不及的,醒来时太阳已经从最高处离开开始坠向西边,为了省出每天楼下便利店的钱,她地铁混着公交最后狂奔着推开门,玄关处的的风铃被她慌乱的脚步奏响。
“对不起,对不起我睡过头……”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在化妆镜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这是谁,在哪见过来着。镜子里的人冲她笑,还点了点头。六喜叫她快一点,人家模特姐姐后面还有安排呢。
想起来了,是昨天在便利店遇见的那个人,今天没戴眼镜,还把头发盘了起来,很美,美得像尊雕塑一样,又比雕塑还鲜活,估计走进了身上会有一股香味。
“你好,德维尔。”那人从位置上站起来,看着陈珂笑,递出一只手。
“你好,陈珂。”大概是凌晨的回忆现在才充斥着大脑,陈珂只觉得自己这会有点小丢人,被这不明所以的笑搞得心慌神乱的。笑什么笑,是因为你生性就爱笑吗。
“愣着干嘛呢珂珂,今天拍你上次做的那几套。”六喜是摄影师,已经早早的摆好了机位和背景,等着陈珂去把前段时间的作品推出来。
不得不说六喜是个特别称职的合作伙伴,找的人次次都能赋予作品新的生命。这套系列的名字叫做“重生”,穿在德维尔的身上仿佛就是这套衣服的重生,黑色的羽毛挂在 肩膀不动声色的靠近锁骨,镂空的下摆露出暧昧不清的曲线,像受伤的鹫又像即将翱翔的鹰。
“啊啊啊啊啊完工啦,辛苦啦!” 陈珂顶着疲惫的眼神大叫着抱住六喜再抱住德维尔,果然很香,近了身上有烟草味。
加上联系方式的原因也非常突然,是德维尔想买下其中一件,说很喜欢,来询问价钱。陈珂对此人本来也甚是喜欢,一咬牙说送你了,不收钱,你请我吃顿饭就成。对方说好,地点你定。
“就楼下便利店吧,我不喜欢跑太远。”这时候不记得自己在那丢过脸了,只想着要呆在安全区里才能等待救援。
“好。”虽然没问为什么,德维尔大概会觉得自己奇怪吧,她这样告诉爻一。爻一说才不会,万一她也喜欢便利店呢,你们上次不就在那里遇到过。不美好的尴尬回忆涌上心头,陈珂知道这下是找了个坑自己跳进去了。
“你不是晚上还有安排吗?怎么今天就有空?”坐在便利店的椅子上,陈珂好奇的发问。今天没有坐在窗边,但还是习惯性的拿了酒。看着德维尔摸进口袋的手又空空的拿出来,“可以抽的,我不介意。”
“我一般都这样说,因为我怕有人约我。不抽,其实在戒了,习惯性动作。”德维尔语气平淡的回答她的每一句话,嘴角总是带着不明显的笑意,把聊天的氛围掌控得特别舒适。
原来是这样啊,那这次算不算自己强人所难啊,陈珂不敢问,总觉得有这样的想法太过矫情,会被嘲笑像个小孩。她低头“噢”了一声,手里攥着酒瓶子,对面的人突然敲了敲她面前的桌角,“你知不知道便利店的年糕加薯片碎碎特别好吃?”
“啊?”独自沉浸在情绪的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年糕,什么薯片。看到本该坐着的人已经从柜台走到收银台,回头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比了手势示意她稍等。
“吃吧!还有一个棒棒糖。”热腾腾的年糕推到面前的时候都还有点恍惚,怎么这人突然变了一副面孔,是我喝多了吗?原来她真的也很喜欢便利店。“我看你总是傻傻的,心情也不好,跟你分享一下我的独家秘方。”
“总是?傻傻的?心情不好?”嘴里咀嚼着被送到嘴边的软软糯糯的年糕,外面裹着脆脆的薯片。心里却是敲着波涛汹涌的大鼓,什么意思,这都是什么意思,今天是不是喝太多了啊,也没有啊!
“我总是在便利店看到你,凌晨爱来。我也很喜欢便利店。”
原来不是什么高冷的痞子姐姐,陈珂听到后半句之后就忘记了前面的警报大响,开始变得侃侃而谈,微醺的情绪里笑话一桩接着一桩,笑着说这个年糕秘方真的很绝,我能不能偷偷告诉我的好朋友;看着她说你戴眼镜真的特别好看;问你为什么能在北京活得这么自在,可不可以教教我;不记得说到最后是怎么又把自己喝得傻傻的,喃喃着说我怎么就是忘不了她。
德维尔允许她把秘方透露出去,说自己戴眼镜是因为有点老花,告诉她自己在北京过得也不顺利,只是熬过了最难的时候,后来便很多东西都不在意了。
“最难的时候有人陪你吗?”陈珂听不得别人的难过,抬起头红着眼问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会是不是最难的时候,但至少身边一直有人陪着,哪怕感情殊遇不顺。
这一下却让多言的德维尔沉默了,没再说话,拿起桌上不知何时多起来的酒瓶里其中一个,一饮而尽了。两个北漂的人在多年后与彼此相遇,坐在深夜的便利店里聊着过往的日子,酒杯相撞,撞进未来岁月里说一见如故。
便利店变成她们默契的暗号,没聊完的话题能在第二天都接上得到回应。陈珂在半个月里多次感叹自己幸福得好像要恋爱了,这次特别顺利。爻一告诉她说你要冷静,万一这是下一个卓维,有你哭的。
忠言逆耳吧,不堪的回忆像结痂的伤疤一样又被提起,泼了一盆冷水。卓维是她的前女友,用初恋给了她此生最美好的回忆又狠狠的抛下她逼迫再她往前走。只是那些太过沉重的漂亮回忆好像总是把她捆绑在梦里,很多次甚至舍不得从梦里醒来,去面对自己忙忙碌碌的生活。某一种解释里,让她痛的也让她感受到幸福,这叫恋痛吗,爻一嘲笑她是自虐狂,她也认了。这有什么所谓呢,我的人生路还很长,我只不过是舍不得忘,又不是舍不得放。难过哪里控制得住。
太多说不清的情绪在深夜被人尽数吐出,成年人都知道不要把自己的事情全盘托出,容易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陈珂记不住,在遇见喜欢的人之后总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暴露,喝多了就抱着德维尔哭,问她你能不能像她一样,摸摸我的头,求求你了。
这次德维尔不再是往常那样摸摸头拍拍肩膀,而是缓缓的扶住她微摇晃的身子,在唇边落下一个吻。让抽泣着的陈珂甚至都忘记了呼吸,愣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德维尔,泪痕还挂在脸上。
“像她一样。那这件事她干过吗?我可以做吗?”德维尔捧着她的脸为她擦掉泪在脸上的痕迹,又揉乱她的头发,依旧是看着眼前泪汪汪又傻乎乎的人,然后揽进怀里。心已在很早以前的深夜化作一滩水,只是淌到现在才流进陈珂的心里。
对德维尔来说,陈珂是一个会在每天深夜烦躁和迷茫的时候蹦蹦跳跳闯进她视线,只是偶然一次遇见,便想要每天都来看看。一个鲜活的小孩,会哭会笑,再晚都要回家喂小猫。看人看得有了瘾,烟都快戒了,只是无奈自己没办法上去给安慰。
笨蛋陈珂不知道自己早就被人窃听了,还美滋滋的以为那是第一次见面。
后来和德维尔在一起很久后她才问起那辆出租车的事,倒在德维尔怀里抬头问她,你那时候到底需不需要那辆车回家。然后听到她回答,“笨蛋,那是我的朋友,我叫来送你的,我不需要回家。”
心机的女人一句话让陈珂又惊喜又心疼,拉起德维尔的手背亲一下说原来那天让我高兴一整夜的幸运都是你给的,说以后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好吗?做我的小猫,噢不,我有小猫了,你做我的小狗。
“哈哈哈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