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句话就能让你原谅他,这么看来,你还真像他的一只狗,挥之即来呼之即去。你嘴上说的恨,到头来几句话就打消了,真是忠诚啊……”
墨笙看着乾坤镜中的一切,微不可查的叹息道:“你还是不够心狠”
他心念微动,一条金丝消失在了半空。
另一边,趁宫尚角昏睡后离开徵宫的宫远徵没能回到羽宫,而是被墨笙施法带入了空间。
他站在波光粼粼的莹蓝路面,一眼望不到边际。脚下泛着层层涟漪,倒映着他的身影。
宫远徵望着头顶缀满繁星的银河,虽困惑不已,但仍旧被这幅景色迷了双眼。他一手握紧腰间双刃,看的出神,却被早早候在这里的墨笙打断:“这江湖中几乎人人都惧怕宫尚角,每每相遇总是避之不及,他的确很强,这点毋庸置疑。他们还知道,宫尚角身边总是有一少年,善毒善医,是他的软肋”
“墨哥哥?你还活着!”
宫远徵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墨笙,语气中是藏不住的欣喜。
墨笙淡笑着摇头:“我已经死了,如今你见到的只不过是我苟延残喘的一缕残魂。你长大了,已经不需要我再教你什么了。可,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下,诡族之人,最忌讳的便是动情——”
诡族只有一条规矩,便是情。
对诡族来说,情会阻碍他们,唯有无情无欲之人才能做到令万人恐惧,他们了无牵挂,便能斩断一切。
“我绝不会动情”
宫远徵说的坚决,可墨笙却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是吗?即是如此,你为何放过大好的机会?你不是恨他吗?那么好的时机,你大可以亲手斩了他,你的诡术能保你出手后毫无痕迹可寻,杀人无形。我问你,你为何不做?”
他眼底映着宫远徵的身影,一双乌瞳如同深渊,顷刻间便能将他吞噬。
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
大抵是宫远徵从始至终都没想过伤害他,他本想留下一些能帮助宫尚角的药后就离开。他狠不下心,他一直都清楚,即使他对宫尚角存有恨意也不会对他出手,顶多使点绊子,最后还是会不管不顾的帮他。
所以他想到了离开宫门,假死脱身后便一人行遍天涯,永世不归。他想通了,与其留在宫尚角身边继续与他纠缠,倒不如走个干净,可他现在才明白,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一身轻松的离开宫尚角。
“你不是想要自由吗?你说过,自由才是你追求的,那么现在,你甘愿捆缚在宫门了?”
“不是这样的!他照顾了我十年,不管怎么说,我、我都不该这么离开……”
“可他从没把你当亲人,你对他而言,仅仅是他丧弟之痛后的慰藉,他把对宫朗角的所有倾注在你身上,这些原本就不属于你。若不是你误打误撞到了角宫,现在的你想来会更像一个诡王,而不是优柔寡断,被儿女情长所困!”
“不是的……哥不会这么想的、他只是、只是太想朗弟弟了……所以、所以”
“所以如何?你好意修补龙灯,只求他能舒颜一笑,可他却做了什么?你满怀欣喜亲手做了一盏灯,你只盼望他能回头看看你,可他呢?沉浸在上官浅的温柔乡里,连你的气息都未感知到,他那一击,如果不是你体内的诡力及时护住你的心脉,你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
宫远徵垂在身侧的指尖开始剧烈的颤抖,他觉得喉咙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而又刺痛,停顿了许久,久到眼睛酸涩。心口处的旧伤宛如被人重新用利刃划开,鲜红的血夹杂着蔓延到四肢百骸的痛苦一齐涌现。
“我…”他心底苦涩,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他该怎么说?说宫尚角是逢场作戏吗?还是说在他心里,宫朗角真的比自己更重要?
“远徵,他对你的好,我看在眼里,可这种种,真的是对你的吗?”
“我…我不知道…在哥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你给他炼制的那两枚能媲美出云重莲甚至更甚的药是你用心头血浇灌而成的,对吧?每日三次,连着六年,日日如此。可你没想过要告诉他真相,你不想他对你怀有愧疚”
空中银星忽然划过天际,留下一条银色长痕,久久不散。
“你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剖给他,只是他从不当回事而已,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宫远徵,自欺欺人罢了”
宫远徵始终没有抬头,他看着脚下倒影中一闪而逝的流星,忽然想如果那天他真的死了该多好,如果他真的死了,就可以一辈子把自己蒙在鼓里,一辈子不用面对残忍的真相,就像墨笙说的,自欺欺人。
“他不会的、他说过,我和朗弟弟不一样的…他说过…”
他望向墨笙,眼前景物逐渐失焦:“不会的…不会的!”
宫远徵失控般冲向墨笙,墨笙却没有丝毫闪躲,反而抬起双手,一把拥住失控的他。
他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任由宫远徵如何挣扎都不放手:“很累吧?没事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的话似乎安抚到了宫远徵,他慢慢安静下来,只是泪水浸透了墨笙的衣衫。
“只要你忘了曾经就不会再痛苦了,情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唯有了无牵挂才能斩断一切……”墨笙突然凝聚内力,一掌击上毫无防备的他,“远徵,别怪师父!”
宫远徵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随即他失力前倾,被墨笙环住双臂:“睡吧,等你醒了,就不会再疼了”
这么做对他不公平,但墨笙不想看见他难过。他也陪了宫远徵十年,他同样对他了如指掌。这么多年,他把宫远徵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眨眼间十年前的小团子已经快有他高了,心事也藏的更深了。
他原以为宫尚角能照顾好他,没想到宫尚角竟把他当一个死人的影子!墨笙几次想强制冲破乾坤境杀了宫尚角,可他又怎会不知道宫远徵对宫尚角这个哥哥的真心,所以他还是忍下了,可今天,宫远徵已经解开封印,而他在徵宫做的事,让他不得不再次告诉他动情的后果。
他说的没动情墨笙必定不会相信,动没动,心会告诉他们答案。
为一人以心头血灌溉六年只得到了两粒药,他大可以留一个给自己,他同样是人,他也会受伤,也会有需要这个东西的地方。结果他一个都不给自己留,这种药有多珍贵,连不懂药理的墨笙都清楚,宫远徵倒是一点机会都不留给自己,把药给了也就算了,还把出云重莲也给了他,他这么担心宫尚角的安危,甚至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没有了后顾之忧,说没动情?鬼才信!
他自己就是因为动情而变成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他不能让宫远徵也走他的路。
而去除他的记忆,是他早就想好的。为的就是这种时候,或许不公平,可是这是最好的安排了。
再醒来的宫远徵将会忘记一切,同时会丧失一切对外界情绪的感知。他想要的宫远徵,就是无情无爱,了无牵挂的。
乾坤境外已是晌午,暖阳刺破云层,照耀着白茫茫的大地,一部分雪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
宫子羽裹紧狐裘,他今早起来就没看到宫远徵,他也只当宫远徵担心碰上宫尚角所以先离开了。本想着晚点去找宫尚角说清楚关于宫远徵的事,没想到宫尚角先找上门来了。
“尚角哥哥来我这可是有远徵的消息了?”
他一见到宫尚角阴沉的脸和手里攥着的信纸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小子八成是碰到他了。
“他还活着”
宫尚角把纸铺开,这张明显被揉捏过无数次的纸上只有一句话:去后山月宫找麒麟,宫门里还有无锋细作。
那确实是宫远徵的字迹,宫子羽虽猜到他会忍不住帮他,不过没猜到他这么直接,看来他们昨晚还见面说过话了。
他神色肉眼可见的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正色道:
“远徵弟弟只留了这一句话?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模仿,为的就是引我们去后山?”
“不会”,宫尚角斩钉截铁道,“我信他”
宫子羽特别想说他不是不相信宫远徵,他是想问问会不会有人故意冒充……他当然知道这东西是真的了!
可在他看向宫尚角的一霎那,他看清了他眼中疲倦的血丝。宫子羽这才发现,宫尚角面容憔悴,哪怕是扶着案桌都好像随时会倒下去,哪还有以前那般模样?
宫子羽几乎是连犹豫都没有就说:“尚角哥哥,我知道这封信是真的。徵弟弟,其实一直都活着,只是,他不想见你……”
“我知道,我见过他了”
“尚角哥哥,还有一些事,我想有必要告诉你”
宫子羽把这几天的所有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越到后面,宫尚角的脸色就越阴沉,到最后,宫子羽说话声都低了不少,生怕一个口误惹宫尚角不快。
宫子羽颤颤住嘴,而宫尚角手里的茶盏已经裂开了条条裂缝,热茶滚滚而出,他却仿佛没有察觉,依旧保持着沉默。
“我派人去月宫搜查,但一无所获”
“你带上十个黄玉侍,我们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