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戎结婚的事情,楚丽柠也有留意,并说要给批假,但火车票是提前买好的,江荫上午班时又重新提了一遍,确定下来要多请一天假,然后才去了火车站。
从下午一点到次日早上六点,都在车厢上度过,江荫出站时,抬头看向阴着的灰白色天空,出租车过来到乡镇□府,然后徒步走了几里路,有打摩的地方,再往里的路弯弯绕绕,一片矮房连着一片矮房,渐渐有了乡村的景象,黄土坡、浑水塘、地里飘动着的庄稼杆叶。
江家老家院子旁边栽了几棵树,但一直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树种,夏天的风吹过树梢,翠绿的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心情微动,院门挂了锁但没锁上,扭了过去再将门栓抽拉开。
提前回来了一天,南方的小村镇大多屋子里都低矮潮湿,堂厅侧前方摆着一个好些年没用过的旧电视机,黑白调要转的,往里走二伯母的屋里,压着几本老教科室和诗集册子、本子,大概是时常翻动,即使褪了不少颜色也不怎么见灰尘。
“大娘来啦——噢哟,这回来瞎晃悠什么东西,还不帮着锅下面烧点火。”见外有动静,秦问琴从房里蹿出来,一瞥见是认错了立马改口,使唤起江荫到灶台前添火。
“知道了。”
江荫穿过幽暗的厢房,那烧锅做饭的矮屋子里面站了一个妇女,她压得极低的目光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只是没走几步就轻轻停了下来。
即使还未说话,明携如背对着江荫,那双手泡在冷水里面洗菜,单是听她斯斯文文的样子,就知道是自家孩子来了,缓慢转过身道:“荫荫来了?”
“二伯母。”江荫点了点头,但又怕二伯母这些年眼睛不好,不知道到了什么程度,只好又张口答应了一声,轻唤道。
“你看你回来也不打个招呼,这就几个菜也没什么吃的,先凑合着吧。”明携如这会儿菜都已经买好了,只能劝和道:“明儿以戎回来了,咱再多烧几个菜啊。”
“嗯。”
江荫也没带什么东西回来,无非就是两件换着穿的衣服,装在背包里,轻轻放在厨房椅子上,过去切菜,然后起锅烧火。
菜烧了,也用不着端到堂厅里去,厨房里就要桌子放碗盘,只是上面东西堆积得多,顶多三四个盘子也就算多了,但一眼望过去,只是些腌菜、大白菜也能充当一盘,旁边还有一盘滚烫的花生米裹着糖,是最好的菜了。
“昨天晚上,不腌得还有腊肉嘛,搁那芹菜一块炒的,都被哪个吃了,咋不端上来?”
秦问琴睨着眼睛看江荫,质问声像是说得有些无理,毕竟江荫今天上午才到的老家,哪里能吃得上昨天晚上的菜,她转过身去打开碗柜,几个空盘子旁边,确实还有一盘剩菜。
“我来热吧,你看看锅里的火熄了没有,熄了就再烧一点。”明携如接过菜盘子,将其倒进大锅里,炒热了过后才装盘端上桌子。
“热过了。”
“就剩这几个哎,给哪个吃哟——的亏以征啊是出去玩了还没回来,不然这三下两口的,哪还轮得你们几个,我反正是吃不到嘴里哦。”
江致远在旁边杵着也不接话,秦问琴故意找他拌了几句嘴,见没意思也不说了,江荫夹了一点菜便没有再伸过筷子了,却还是被秦问琴点名道:“要我港啊,你也得学着点我们家素涵,你啊要是知道回来,倒也是好事,毕竟一家里人,但这大城市好不容易进去了,还要回来啃老做什么,也得要往外挣钱呐。”
江荫微抬眸,三两两语就说清楚了道:“家里有人结婚,总是要回来的,左不过就是请个假,有心就好。”
“那这假还怪好请的呢,比私人单位里还要好,赚得钱呢怎么样?”秦问琴一听这话,难得收敛起来,像个正常人似的说话道。
只是这会儿江荫还没回答,江致远便已经插嘴上来了,指着筷子道:“那大城市的空气养人,钱拿得又多,嘴上说着有心,也没看你带点东西啊?这叫哪门子上心,你大娘家儿子那一发工资噢就给家里人买个新手机,值钱得嘞。”
“假好请,钱自然也少,比不上素涵姐。”江荫原本是不打算接话的,但江致远一开口,便不得不说出来。
明携如在旁边听了,道:“那大城市里,工厂子多着嘞,人得上进才能赚到钱,一天要干好几个小时,不发狠怎么行?”
“能多赚钱那好啊,别看以征年纪还小,过几年也跟他大哥一样,要讲媳妇了,到时候又是花大钱的,还不晓得要淘汰多少钱呢。”
秦问琴打起小算盘来,完全不逊于刚才跋扈的样子,说到最后直言道:“你啊那都是家里人,和素涵一样,公司里发的钱多,就要给家里多添点钱,别老想吃吃喝喝,一点追求都没有!”
“哎呦,我添钱就是了,这伢子几个嘞哪个什么钱。”明携如拦下这个话题道,一时间江致远心思自然是打到了她头上,笑眯眯唱白脸:“大嫂家里有得是钱,那我们肯定都是知道的,但嫁到我们这儿,就是我们家里的人了,哪有总往娘家借钱的,丢面子噢。”
“你这讲得什么废话,那我们亲家间哪有两家话的,以戎结婚——明家没少给钱吧,”秦问琴试探道。
“我吃完了,先去送碗了。”江荫懒得掺和,吃了半分饱就不再吃了,明携如眼尖,自然是看到她没吃多少,心疼道:“还剩许多啊,就吃那么点点,哪里够。”
“够了。”江荫出了厨房,想起来包没拿,返回去时明携如已经换了话题,不再提江以征结婚钱的事情。
她走到楼下房间里,将房门推开,以前这屋子还是两个老人家住的,后来江以征和江素涵分房间,挪了一张轻便时髦的床走,现在里头只剩下个架子床。
老家向来娱乐活动少,不是和人聊天就是聊天,江荫没什么兴趣,给霍迟打了电话,几秒后又不打算打所以挂了,准备到点洗了就睡觉,但霍迟给她回了电话,比平时要早一些。
两个人都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即使知道对方的底细,也在这一刻被太多的想法所封住了口。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霍迟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怕晚睡对她不好,便没有再选择僵持不下,收拾干净厨房的台面,声音很轻道。
“从前有一个小乌龟,它在等一只兔子……后来它等到了它的兔子小姐。”
每一次学校组织体检,或者是因为感冒抽血化验、打针的时候,他都会一遍又一遍的将这三句话说出来。
江荫沉默着,想起来她是很怕疼的人,但一路走来和死了没什么区别,浴火重生是歇斯底里的疼,她道:“所以你是那只小乌龟吗?”
霍迟低着头,眼眸微垂,分明是能听到眼泪滴落的声音,却什么也没有点穿,只是道:“是,我可以给你弹吉他吗?”
“嗯你弹,我在听。”
霍迟得到回复之后,只是起了个调,但嗓音却完全和调子不同步,便没有再唱了,进入到氛围感中,慢慢的江荫能填些词补上去,填不了词的地方就用声律模拟。
最后两人相互补词,即使最后无法记得弹得是什么、唱得是什么,但脑海中模糊的画面感,以及相互能听见的呼吸声让彼此渐渐安定下来。
“江荫。”
被喊到名字的人做电话的另一端,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听到吉他声中他的自卑与懦弱,像一柄迟钝的刀一样,折磨着自己,也无法拯救她,只要那些经年的岁月,还在记忆中无力的流淌着。
“对不起,是我不够好。”
“你很好。”江荫停顿了一下,在犹豫开不开这个口,最后,她还是选择说了出来:“我也很喜欢你,但喜欢是没有用的,我想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