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小卖铺里。
江荫撑着手臂,隔着窗户对外面望着,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楚丽柠才将她盘算好的账目一一看完。
“你这字写得也太标准了,账没错噢,看看时间几点了,是不是要回去了?”
“差不多,没错就好。”江荫回过头来,看着店里拥挤的货架,低矮潮湿的墙面,灯光昏暗间,对墙上的钟恍惚了时间,不太认得出来,只能模糊回答道。
“那行吧我看看——是到九点半边上了,收拾东西走吧,把柜台上的东西也得收拾干净。”
小卖铺关门前,楚丽柠主动提起一件事情,看不出来是不高兴的样子,只是自顾自道:“对了,还有我记得你嘞,是不是这个月还得要请个假?”
“什么事情?”江荫将自己的挎包内层拉链拉好,重新直起腰时,很显然,大概是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只是垂眸看着帆布包泛黄的白色,旁边还有个挂饰,是藏蓝色的流苏。
“就是你家里结婚啊?不得是要一请就是好几天呐——这大耽误事儿的,你还能脑子里记不清呢?”
楚丽柠收捡单子,自然是没有留意对方脸上的表情,只听见江荫没在第一时间回话,嘟囔了什么才道:“得亏有店长你替我记着,是下个星期三。”
“行我记着了,那还有几天,到时候去就行了。”楚丽柠没提什么讨些喜糖的话,换言道:明天喏——你还是要来早点,我明天上午要去吃个饭,还不知道要搞到什么时候,下午要是来得迟,你就把门开开,该怎么搞就怎么搞就行。”
“好……”江荫不好回绝,目光看向手机屏幕,有些心思不在这上面的意思,松松垮垮扎起的头发搭在一边,敲过一条信息后才抬头看向楚丽柠,道:“我会照看好店里的,店长你放心。”
“倒不是怕你做不好,就怕你不上心喏,哪个小情郎要这样勾你的魂似的,着急忙慌的。”楚丽柠看江荫有些尴尬的笑意,带了几分提点的意味。
“没呢。”江荫将手机收起来,解释道:“我想着,到底是至亲房里的,送礼这事少不了,有点犯难,因为没接触过婚礼这些事,头一次,所以就比较发愁。”
“这钱只要包到位了,哪有礼犯愁的,你又不是什么外人,还拎啥子烟酒茶叶枣糕,要是真有心,一家人帮衬着弄就行了,把自己当家里人阿。”
“行吧,谢谢店长。”江荫沉吟了几秒,却道:“但我想着空着手——还是不太好,想明天中午去采购些什么,应该不会耽误什么事的,我打车去就好了。”
“那我这哪顾得上你,更是要指望着你开门呢,要是能有时间请个假去算了,一大下午的有得是时间,明天中午那会儿着急忙慌的,能买到什么东西。”
楚丽柠说过的话还在嘴边,知道看她这模样,倒是像自己欺负人似的,一时摆了摆手,“去也行啦哎呀,就是店里的事情别耽误了,其他的我还能管着你不成,随你咋样搞都行唛,东西啊你就看着点买,还要多看看生产日期喔。”
“嗯我会的。”江荫点点头,即使并没有将楚丽柠的话听在心里,但表面上还是没有说什么,九点半到点两人按时下班,店玻璃门钥匙提前交给了江荫。
“钥匙就先给你了哈,就在这放着,我是要走了哦,怕上午忘记把钥匙给你,你可得保管好了,要尽量回来早点。”
“好。”江荫还在隔柜中拿自己的挎包,站直身体时,已经瞧见楚丽柠人在电瓶车上要走了,两人对视时相互道了别,然后才关了店内灯和门窗。
灯熄了下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江荫望着黑漆漆的小卖铺,站在屋檐下,心里不是很好受。
外面下了点毛毛细雨,沈之蕲来接她,两人并排走时,老旧的街灯打在地面上,因为是阴雨天,所以地上的影子不是很清晰,看不清他的轮廓,江荫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沈之蕲。”
“今天有什么事情吗,不安生?”
沈之蕲和她一起走在雨幕中,分明面容还是柔和,但脆弱到能看见血丝的白色眼眸,却在灯光的照射下半明半昧,完全不同。
“我害怕,面对茫然的事情。”
“都已经处理好了。”
比起外面的空气,打印店里面倒是多了些许沉闷的感觉,沈之蕲将门口的灯拉亮,刚好能看见右边玻璃门上,挂了个已休息的木色牌子,他将两个人的伞收进去,挂在进门处的沥水架上卡好。
“最近几天下雨泛潮,东西只能在二楼,到时候等绣好了,我再让魏也用塑料泡膜包装好搬下去。”
“好。”
“沈哥。”
说话的是一个坐在旋转椅上的男人,见门有动响,扭了扭酸痛的肩膀和脖子,刚探出头去就和江荫撞上了目光,一时赶紧站了起来,又想到什么,背后的手摁了下键盘直接返回桌面状态。
“谢谢。”江荫点点头,无意中看见那电脑桌旁边的最底层柜子里,有个没拆封的的快递盒子,问道:“这个快递,你看过了吗?”
“还没有。”沈之蕲看着她脸上平静的神情,不禁对她笑出声来,打开抽屉,将里面的美工刀拿出来,一并放在了快递盒子上,盖住了上面贴着的信息单子,“待会拆,不着急。”
“那我先上去?”江荫在沈之蕲和魏也两人之间看了看,最终目光放到靠墙的木制楼梯上,问道。
“我陪你。”
沈之蕲在前面先将楼上的灯打开,然后回头看了眼她有没有跟上,江荫抬头看他,随机将目光挪开看了眼二楼,基本上风格和一楼差不多,只是白墙上多了些油画。
“……”
靠里面的房间门被打开,打开房间里的灯后,江荫看见的是一副双喜图刺绣,面积很大,原先颜色应该是正红的,但由于半成品没有装裱,经过了很多年的废置,所以即使清扫去上面的灰尘蛛丝,依然会略显暗淡。
江荫有种说不上来的心情,她移开目光,看了看桌子上的相框,复古蓝的背景,微暖的光晕,灿烂的笑容,明明是呼之欲出的陌生感,却又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熟悉,那是在临城时期的明拂瓷,在一对老人门下求学做帮工。
后来。
是沈之蕲的记忆里,明拂瓷精神时好时坏的每一幕,直至对方跳湖自杀时才解脱,那时江荫不到半岁,并不记得,他只能转了话题道:“大广场十点半,有个活动会放烟花,要不要去看?”
“要。”
只是一瞬的美丽,但却足以映亮每个人的双眼,与此同时,一幅幅阖家欢乐的景象,在现实的场景中上演,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大广场,所有等待的困倦一扫而光。
“好看吗?”
江荫拉着沈之蕲坐在台阶上,她双手撑着脸颊,视野中的烟花出现、消失、再出现,每一次爆鸣后拉满天空的面积时,都会让她觉得很惊艳,而烟花的消失,也会让她揪心、落寞,即使未窥全貌,她也能够感受到,这是一个极具悲伤的事情。
“嗯。”
沈之蕲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合上双眼,将周围能听到的声音能合拢收纳于心,最终在紧闭的双眼中,慢慢浮现了一副画。
漆黑的夜晚,星星高悬在空中,从上到下陨落的烟花有的还在燃放、有的则已经变成了烟花末飘散着烟尘,底部的天幕黑得有些发红调,凌乱的笔触下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对应着最底端埋藏着的堆堆白骨。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江荫看向沈之蕲时,攥着的手掌打开来,手心里正攥着一枚戒指,两年前一时兴起买的,认为可以当作沈植淼给他的,融了断骨的戒指,但知道只是以为,所以就被他丢在了北省。
那些未曾谋面的人,一个又一个相同的往事被尘封时,总是静悄悄的,打开后,人间的坟总是无比的凄凉。
“我送你回去。”
沈之蕲看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也起身要走了,却看见江荫指了指他的雨伞,意思是自己的雨伞还落在店里,道:“我回打印店里拿雨伞,然后再自己回去。”
“嗯。”
江荫拿着雨伞出了打印店门,沈之蕲站在门外面送她,直至看不见人了才关上卷闸门,门口的灯也熄了下来。
店里面的柜子里,那个快递盒子还安安静静地放在那里,只是封口已经被拆过了,似乎只装有一堆压实的化纤泡沫板。
“沈哥,这个快递来得蹊跷,就连我整日在店里待着,也没察觉到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魏也一早就想说了,只是碍于江荫在这里,所以才迟迟没有开口,不过除了这些信息,剩下的……“所以沈哥,这个快递,您看怎么办?”
沈之蕲将它从柜子底层捡起来,将上面的塑料泡沫板取出来,很快就看见了里面的东西,一堆空白的纸。
脸上和刚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将那叠纸张翻过来,这才看到了这趟快递盒子送过来的真正内容。
这是一叠照片,在光线极其昏暗的晚上拍摄的,器官血肉模糊,暴露在空气中,像极了悬挂在竹竿子上的肉,被风吹落在地,滚着鲜血和泥巴,杂乱无章的堆在一起。
沈之蕲将这叠照片翻了过来,只看见最后一张背面写了一串数字,他翻过来,照片中对应的一双缺少骨指的手。
“这个……”
魏也站的虽然不是非常近,但是能明显察觉到,这件事情恐怕已经超出了预料,眼底透出害怕的神情。
沈之蕲将照片塞回包裹里面,看着包裹被扔掉一边,碰到了一个平时放置废纸的筐子,停了下来,他缓缓从画架前站起来,将眼镜取下,从画室的柜子里重新拿了一把伞。
“记得将刺绣送过去。”
“沈哥。”
魏也还没来得及点头,只看见那门,已经被推开关上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店里,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莫名有点想去拿那个快递盒子,但好在是有强大的求生欲将他拉了回来,迟迟没有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