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荫……”
租房里的窗帘微合，靠着外面的玻璃窗子间打满了雨点，而睡在二手沙发上的人面朝向沙发外面，身体微弓，通话的手机正静静放在盖毯上。
雨珠滑落下来的痕迹遮挡住了视野，就连外面也是雨雾很深的模样，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我们！毕业了！”
投影上滚动着数不清的照片，她正坐在一座教室里，还是靠窗的位置，外面的天很晴，不记得云朵的模样，只是一张又一张的照片中，是从未有过的青春感，陌生、而又将逝去的时光，将这种不饶人的滋味铺面而来。
江荫看见了自己的照片，即使藏在最不起眼的人群中，爱她的人也能一眼发现，并倾注所有的目光。仿佛虚化了周围，只那一眼里看透了时光，但也慢慢的有了几分适应感，所有的焦虑、害怕、不安和孤寂，开始掩藏和适应起来，学会了习惯。
“很好看。”
……
“你相信有些画面，即使不画下来，也能记住很久吗？”
……
“会记得，但它永远不会是昨日，而是很早、很早以前。”
无法翻开的笔记，曾经一页页地写满希望的祷告，淡去的铅笔印迹在时光中渐渐泛黄，只有记忆清晰如梦。
记得有一大捧花纸上的星星花、有涂改过的黑板报，有贴在墙上的便利贴、有门外的雪球和欢笑，还有无数次夜路外的一声询问，下了雨会打伞，打雷了会害怕，闪电就好像落在脚边，漆黑了不知道怎么走，要掉下来从地心里抓住自己的脚，心脏一片死寂，安详。
“还有几十天就要高考了，这次二模的卷子总体难度较大，但是语文还是比较简单的，不至于像数学英语那样难。”
“有些同学，语文还是能一如既往做的好，有的人就不行，这分数能拉这么大，自己心里清楚课后要怎么做，先来核对古诗词的答案。”
“古诗词该背的就要背，简单的都拿不到还想着难的，第一句是《琵琶行》里面的——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语文老师是一个二十多岁出头的新老师，在教室里上课时和当地的老教师不一样，不讲宁城本地的方言，只是普通话说着说着就嘴瓢了一两个字，引得无聊乏味的课堂哄然大笑。
江荫沉默地看着自己试卷上写错了的字，知道古诗文得再下功夫温习一下了，将放在最上面的英语单词本抽到下面，拿出语文书。
“我就说是³√31吧，我算了三遍还是这个数字，根本错不了，就是数字算出来太奇怪了。”
那些语文试卷旁边压着数学试卷的人，一边耳朵听语文老师讲卷子，该听得听，该笑得笑，脑子里写数学题的速度也是一点不减少，这还没下课，就有人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第二问解出来了。
“这个……这数学题你做出来了？借我看看行不行？”
“啊？哪个，你看吧。”
借到答题卷后，她看着上面清晰标准的答案，坐在座位上没有说话，像是感觉有什么东西抵着喉咙，过了两三秒，才说出了声，“谢谢。”
反观自己的卷子，前面到处都是扣分，后面空白得不能再白，倒数三大题是只有一个解字的，其余题目只写了第一问，第二问也是空白，根本无从写起。
江荫看着第一道大题的答案，尝试去整理思路，重新画辅助线，铅笔尖划过空白的试卷的时候，脑子瞬间一空白，渐渐的下课铃响了，她看了一眼黑板最边上的课程表，写着下节数学课。
外面刚刚放晴的天，明明没有看见乌云，但是也没有看见太阳，只有远处高高耸立的几栋楼，里面是摆放着整齐的座椅，和坐在那里的学生。
……
一切都好像温柔而又冰冷，一张张面容在光亮处鲜活生动，只是梦境会崩塌、回忆会有限度，无数次告诉自己，现实的人生还要永远在继续。
江荫趴在书桌上，睡醒时目光从掖在手肘下的文件挪开，透过窗户缓缓看着外面，感觉还没晴一会儿，天又下雨了，她站起来，收拾了一下文件夹外面的纸张，分门别类放好。
只是还在挑衣服的功夫间，脑海里已经不由自主的在想起——林荫路上的单车一排排地整齐放着，扎了铁围墙那头还在打着下课铃，人声如潮水，想梦一样不真实，却又真实存在过。
还记得自己就站在那棵绿荫荫的树下，看着白得像精神病院里的墙、精神病院里的床一样白的天空，问他。
“为什么六月份的天总是阴着的，我想它下雨会变成灰色的，想它晴天会变成蓝色的，日出日落会变成橘色的，可是它为什么总是白得什么也没有……”
说到最后，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呼吸间好像也有了一些困难，鼻子间有些哽咽感。
“那我们以后……就去一个天色好的城市，晴空朗日、白云连片，一抬头，就能看见湛蓝色的天空，一大块一大块的云朵连在一起卷在天边，能看见各式各样的天，还有日出日落我们都在一起看，好不好？我们会有以后的，一定会有的。”
“好……”
一想到霍迟，江荫忽然意识到手机通话没有挂，于是在桌子上找到了手机，屏幕上的刺眼光亮让人险些睁不开眼来，明明沉睡时的梦境绵长，长得像一整个下午，这会儿看了时间，才知道将近下午一点。
夏天的楼层低的地方潮湿闷热，让人感觉浑身没有什么力气，她挂了电话，从收纳箱中拿了件外套出来，出门时想起来电风扇没有关。
但看着扇叶一动不动的样子，房里的灯摁了也没有什么反应，江荫朝外看了看，只看见外面的天通透大亮，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一整片的空白和压抑在紧密楼层间传来，地面上因着刚下过雨，凹凸不平的坑里积了不少水。
她从柜子里面拿了双防水的运动鞋，穿好后边关上进户门，边在电话里道：“安阿姨，你手臂上的伤好些了吗？我想着去你这儿吃饭，但又担心你的伤势。”
“好多了！你啊来十六中门口就行，还在原来那老位置，这摊啊也该摆了，不然等她们高中放假了，生意就一下子少多了。”
“行，那我现在就去可以吗？”
经过安若萍店铺的时候，她看了眼那关着的店面，虽然公家和肇事者赔了不少，但店里装修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那您这是快要收摊了吧？我看这会儿高中已经放学人走完了。”
“早就吃完回去午睡去了，你也是自这儿过来的人，哪里不晓得就那会儿忙，现在肯定摊子要收起来了，你要来噢注意路上安全喏，当心着些车子，我再等等就是了。”
“谢谢安阿姨，中午有事耽误了些，便忘记了，我这就过去。”江荫又和安若萍说了几句话，就挂掉了电话，临近十六中时，便能看见零星几个摊子还在摆着，一个系着围裙的妇女，正和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在桌子上玩拼图，说说笑笑的很开心。
大概是要收摊子了，小安然乖乖站在一边，雨布撤下来过后搭在推车上，安阿姨身上不免会淋了不少雨。
小安然兀自撑着一把黑色的大雨伞，使劲蹬着小短腿，但是伞也够不到妈妈头上去，嘴上瘪着很不开心。
江荫过去给安阿姨撑伞，刚向小安然看过去，结果小男孩居然有些小傲娇的哼了一声，然后缩回了自己的手，最后只能选择乖乖得给自己撑伞。
“荫荫来啦，果然还是得个子高，才管用啊。”
安阿姨看着她，就像看自家亲闺女李沐宁是一样，眼睛里面带着很柔和的光，连着两个人一块调侃，让小安然踩着水儿气鼓鼓地说道：“我也要长高高！”
江荫难得笑了一声，即使衣领角微湿，也仍然在尽力强忍住要落下来的眼泪，握着雨伞的手微微向里压，耳旁的头发慢慢垂了下来，看着安若萍笑话这小子。
“长，那可得必须长。”
安若萍略走在前面，江荫撑着伞，两人时不时说着话儿，回到店面里去的时候，那刚走没一会儿的吊车，已经运走了侧翻的货车。
关起来的卷闸门缓缓升起来，她在屋檐下收了伞，这才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远处站了个人，只是先前宽大的伞檐挡着瞧不见，这下仔细一看眉目有几分像是认识的人。
“嗳伢嘞，那是你朋友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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