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天最后还是跟舅舅和舅妈说了实话，对象是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女孩，叫温晴。
温晴，就是温医生与丛律师的小女儿，钟院长的表外甥女。
和杨昭、陈铭生夫妇俩见面的时间定在温晴开学的一个星期前。
温晴特别找了一家合适陈铭生的餐厅。
这个餐厅她小时候来过几次，很好吃，又是老字号。
杨锦天带着温晴去见杨昭之前提醒了她一下：“我姐夫不好相处。”
温晴提问：“有多不好相处？”
杨锦天没有明说：“见面就知道了。”
到了餐厅，温晴见到了杨昭和陈铭生。
为了今天的饭局，温晴还专门换了一套秋冬针织的长袖连衣裙，杏色的。
因为她发现杨锦天很爱杏色，特别买了一条。
不比杨锦天停留在原地，温晴朝着杨昭和陈铭生走去，跟他们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温晴，是杨锦天的女朋友。”
杨昭：“你好，我叫杨昭，这位是我的丈夫，陈铭生。对不起啊，我今天早上去了一趟医院，所以晚了点……”
温晴笑得很美：“没关系，杨姐姐，你们坐。”
陈铭生知道今天的重要，他是想换假肢的。但他身体最近因为换季有些虚弱，于是在杨昭的建议下拄了拐杖。
温晴又笑着说：“你好，我叫温晴。”
陈铭生伸出手握住她：“陈铭生。”
温晴感觉，他的手很温暖，且有力。
跟很多人一样，温晴也留意了陈铭生的裤管。
陈铭生有一条腿没了，脸色也不好。但温晴并没有很惊讶，也没有多看。她默默地吩咐服务员准备的菜要清淡点，不要油重，清淡一点就好。
杨锦天玩弄着杯子，看着自己的姐姐：“姐，你喜欢她吗？”
杨昭很平静回应：“才一句话，说不出什么的。”
温晴对这个餐厅很熟悉，她点了几道菜，然后说：“我点了一些清淡的菜，大家多吃点。”
不比她，其他三个人好像都有心事。
温晴看到一旁的拐杖，她默默地示意杨锦天把拐杖放到窗户边，这样容易让他姐夫拿着，也方便去任何地方。
温晴坐了下来，直接开题：“姐姐你好，我听说过您的大名。”
“是吗？”杨昭默默地喝茶，问她：“温小姐是哪里人？”
温晴是觉得杨昭的模样很清冷。
就跟杨锦天一样。
又或者，他们杨家人都是这样。
“我是深圳本地人，杨锦天是我的研究生导师。”
杨昭故作点头：“嗯……”
温晴望向陈铭生，陈铭生的脸色像是不好，他杯子里的茶一口没喝，她又吩咐服务员：“麻烦你，一壶白开水，谢谢。”
杨锦天示意她：“你想喝水，我给你叫。”
“不是我。”温晴说话很小声，“你跟你姐夫说几句话吧。”
陈铭生听到了温晴的话，他主动开话题：“不知道温小姐，在哪看到我们杨昭的名字？”
杨锦天挑眉，显然是有一点不知名的火焰。
“首先是在一家本市的书店，叫Zhao Yang，我想起来杨锦天说过，他的姐姐是很厉害的文物修复师。我想，Zhao Yang，谐音就是朝阳，一定很漂亮。而且我叫Qing Wen，晴和昭，都像极了太阳。后来，我又在北京的博物馆看到姐姐的作品，我简直觉得我赚到了。”
杨昭说：“不知道，温小姐家是做什么的呀？”
温晴直接回应：“我爸爸是医生，妈妈是律师。”
她很会回答问题，也很会用语气感染身边每一个人。
杨昭又是故作点头：“那挺好的。跟我们家也相当！”
杨锦天说：“姐，你喜欢吗？”
杨昭说：“小天，姐姐只在乎你，你是否喜欢？”
开水此时端了上来，温晴又找服务员要了两个杯子，她不停地来回倒开水，最后将温水递给陈铭生：“来，大哥喝点水，喝一点会心情好。”
陈铭生微微答谢，随后看着杨昭，杨昭点头，他才喝下。
温晴见气氛还是很严重，她故意说：“对不起，我去接个电话。”
其实她跑去了洗手间，给他们三个一个空间聊一聊。
趁着她去洗手间，杨昭说：“这个小姑娘很好，我觉得她非常好。”
“怎么说？”
杨锦天虽然三十出头，但始终是像个昔日十八岁模样耷拉着脑袋。
“最起码，她把你姐夫，认认真真尊重了。”
认认真真……
杨锦天觉得，这四个字在暗示他不够懂事。
这句话，很是扎心。
很多人都因为陈铭生的腿而左看右看。唯独温晴，看到陈铭生没有丝毫的害怕和怯懦，而是主动微笑，替其考虑。杨昭问陈铭生：“你觉得呢？”
陈铭生说：“我觉得小姑娘很好，但我觉得不如你。”
“好啦，这种话回家再说。”杨昭虽然心里偷着乐，但是她表面还是云淡风轻的：“小天，你喜欢吗？”
“喜欢。”杨锦天说，“但这个也只是她一部分优点而已。
杨昭继续喝茶：“你今天把她带过来给我看，是为了什么？”
“我是想问问你，如果你同意，舅舅他们同意，我就想跟她好好处对象。”
杨昭慢慢放下茶杯，但是手还在紧紧握着：“你由始至终，都没想过问过你姐夫吗？”
陈铭生一向跟他在一起就不太对付。对于这种事，陈铭生却说：“我一个外人，何必说这些。”
“陈铭生！”杨昭的声音有一些高，“你很好，不需要这样自责。你这条腿没了，又不是你的错。”
过了一会儿，温晴回来了。
温晴甩甩湿透的手，故意示意杨锦天：“锦天，我想坐里面。”
杨锦天腾出位置，让温晴坐了下去。
他们一起吃饭，杨昭还问：“温晴，你在哪看到的我的作品？”
“就在北京市的博物馆，那个陶碗被你修的好漂亮呀。我在想，我有着一双巧手就好了。但我没有，我就在想我几年前曾去美国玩，爸爸妈妈带我认识了一个朋友，那个朋友是个有钱人，他很大佬，而且人也多金。不过很可惜，他是个单身汉。不过活动很多，还有我叫他，叫啥三水大师。”
杨昭见她如此真实的思考，她难得露出笑意：“啥三水大师？他中文还不至于如此。”
“杨姐姐也认识吗？”
陈铭生问她：“该不会是……”
杨昭颔首：“是薛淼。”
“对对对！”温晴很激动，“就是薛淼。”
她还在自言自语：“当时应该是下意识地不晓得那个字，才叫他三水大师的。”
陈铭生问她：“你和杨锦天认识多久了？”
“快两年，我准备读博。”
杨昭表示不错：“挺好啊，小天之前想读博，总算有个人陪着。”
“杨姐姐，我不会跟杨锦天相处，他总是觉得我会烦他。”
杨昭知道温晴朝着自己求助撒娇，但她还是觉得杨锦天还需要努力：“既然有了爱，就去贡献爱。”
温晴很喜欢这句话。
她又问陈铭生：“陈大哥，今天吃的还习惯吗？”
“挺好的。”陈铭生夹了一块蒸鱼：“你很会点菜。”
“嗯嗯，这里的鱼很嫩的，我小时候就喜欢吃这里的鱼了。可惜我爸妈最近很忙，加上长大了，我们就很少来了。”
杨昭说：“你回头来家里吃饭，他做饭很好吃。”
“谢谢杨姐姐，那我回头问问杨锦天，我带他一起。”
见杨昭难得笑了，温晴也很开心回应了。
在餐桌上，温晴也使劲努力逗着陈铭生和杨锦天开心。
杨家人一向客气，但在温晴这里，好像一切都改变了。
沉闷的家庭气氛，像是一瞬间被打开了。
这餐饭，是温晴买的单。
不过，她用了温少卿的VIP打了折。
陈铭生说：“谢谢你啊温小姐，我们应该请你吃饭的。”
“杨姐姐说了，下次请我去你们家吃饭。”
杨昭笑了：“那下次，我跟你做糖醋排骨。”
陈铭生却说：“你别做了，厨房我可不想再让它炸了。”
杨昭微微有些困了，陈铭生拦下一辆出租车：“锦天，温晴，我们先走了。你们姐姐最近身体有点乏累，就先走了。”
“嗯，杨姐姐注意休息，我再来看你。”
杨昭和陈铭生离开了。
他们走后，温晴质问杨锦天：“你干嘛全程一张臭脸。”
杨锦天：“我不喜欢那个男人，我恨他。”
温晴：“恨他什么？恨他抢走你姐姐？”
杨锦天：“对。”
温晴：“你这样好幼稚，你知道不知道？”
杨锦天：“……”
温晴却说：“我觉得你姐姐很勇敢。我觉得你姐姐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在我看来，你姐姐很不容易。她冲破了世俗，她没有在意他人的眼光，她全心全意照顾你姐夫。你姐夫我不知道在出租车司机之前是什么工作的，但我觉得他一定不是故意没了这条腿的。无论如何，你姐姐爱你姐夫，这就够了。我不知道你舅舅舅妈怎么看待他的，但在我看来，有的人不残缺，却总有着一颗残缺的心，用恶意的眼光伤害别人！但你姐夫不是，他全心全意，懂得体谅你姐姐，明白你姐姐，在我眼里，这种男人他就不是残缺的！”
杨锦天又说：“可他和我姐……在我看来不是很合适。”
温晴回应：“我跟你也不合适啊。”
杨锦天：“……”
温晴想了一个答案，但她不敢说。
可是，她最后还是说了：“杨锦天，你姐夫，应该是警察吧。”
杨锦天就没想到这个答案：“你怎么猜到的？”
温晴表示：“你忘了我妈妈是做什么的吗？她是律师，什么案子没见过？”
杨锦天耷拉着脑袋：“对不起，我今天说话言重了。”
温晴却没有想原谅他的意思：“你应该跟你姐夫道歉，不是我。若不是他们，我们能有今天安宁日子吗？你姐夫之前做什么的我并不知晓，我也不想知道。只是，我觉得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姐姐真的很强大，我很羡慕她不看他人的想法勇敢做自己，这是我一直想要做到的。”
望向车水马龙，杨锦天觉得自己很混账。
这么多年了，心里的那块执着，一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他对温晴，是爱的。
只是他现在感觉自己配不上了。
“还有杨锦天，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做人不能心太窄，你总不能把自己的心包裹在一层虚伪的皮囊里。如果你真心诚意，就在刚才，其实你就应该跟姐夫道歉。因为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尊重他，一直没有平视跟他说话。”
那一天，温晴的话，杨锦天一辈子记得了。
或许，他应该跟陈铭生和解了。
只是这份和解，对于陈铭生来说其实不是很重要。
杨锦天送温晴回家前，温晴又很认真地说了一遍：“杨锦天，你不能一直这样。你越是拖得越久，你心里就不会把它当回事儿，你姐夫就会越难受。你要懂得适宜地考虑别人，明白吗？人不能绝对自私，也不能绝对的无知……”
她亲了他的嘴角，对他说：“这个，算给你的鼓励，我先走了。”
晚上，杨锦天就平静下来，在楼下给陈铭生打了一个电话。
“姐夫。”
电话那一头，杨锦天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样。
陈铭生听到电话，以为是杨锦天喝醉打错了。
那是杨锦天第一次喊自己姐夫。
“嗯。”
“对不起。”
陈铭生微微露出笑意：“你何错之有？”
“温晴，她今天点醒我了。”
“哦。”
陈铭生点着烟，看了一眼洗手间的灯。
杨昭在里面洗澡，哗啦啦的水声很大。
“有的时候，人确实不应该很片面，对吗？”
“本来就不该。”
杨锦天一只手在眼睛前摩挲：“姐夫，对不起。”
“你是正常人的眼光看我，我明白。”
“姐那边……”
“我不会说的。”
“好。”
一番静默后，陈铭生拿下话语权。
“锦天，拿下那个姑娘吧。”
杨锦天还没从刚刚的话脱离出来，显然有点掉线：“啊？”
“拿下她。”陈铭生微微笑，“她挺好的，能管你。”
杨锦天哭笑不得：“我前半生被我姐姐管，后半生还要被她管，我活不活了？”
陈铭生意味深长地笑：“你姐？你还这么怕你姐啊？”
“算是吧。”
杨昭从洗手间出来，她先把毛巾放下，然后捏着鼻子把陈铭生手里的烟给摁在了烟灰缸，接着又拿着毛巾开始擦头发。
陈铭生一脸迷茫看着杨昭，只见杨昭拿着《理想国》，在他旁边开始看了起来。
要知道，杨昭也是个烟筒子。
如今掐掉了烟，他很是懵。
陈铭生那一头恢复冷漠：“好了，不跟你说了，我有事跟你姐聊。”
这下轮到杨锦天懵逼了。
这夫妇俩，到底在干嘛。
陈铭生比杨昭先洗好澡，凑过身问她：“干嘛？”
杨昭表示嫌弃：“你干嘛，别抽烟了。”
“怎么，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味道？”
“从今天开始，这几个月甚至几年都不要有这样的味道。”
他示意凑近，问她：“为什么？你给我个理由。”
杨昭示意他低头，耳语了几句。
“真的？”
陈铭生又惊又喜。
杨昭坏笑：“那你指望是假的吗？”
“当然不是。”他抱紧杨昭，“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他们以这样的姿势靠了好久。
陈铭生真的觉得，他已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过了一会儿，杨昭说：“要不，我们帮帮小天，让他跟温晴在一起吧。”
陈铭生亲了她的耳垂：“没事，我已经帮了他了。温晴是个好女孩，她是第一个给了我十足面子的女孩。”
杨昭冷哼一句：“小天跟她在一起，我还觉得小天高攀她了呢。”
陈铭生抱着杨昭一直没撒手：“互相成就吧。我们就让他们自己去了解，自己去恋爱吧。”
杨昭笑了：“陈铭生，你就宠着他吧。”
“这不是爱屋及乌嘛。”
“陈铭生，你混蛋。”
陈铭生的手，沿着她的胸部，慢慢往下。
最后停留在了一处：“如今，还有个小乌呢。”
那一晚，是十五。
月很圆，很圆满。
彼此，都很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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