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杯（四）

时光抬头，像只摇着尾巴的小奶狗一样，为了这手妙棋向俞亮邀功，求夸奖，求抱抱，求….算了。

对面的少年面沉似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眼神变化。心之所向，目之所望唯有这黑白世界，不受外界任何干扰。

果真是棋痴！

俞亮怎会不知，余光扫过，看见时光小鹿状湿漉漉的眼神，软乎乎的脸庞，泛着果香的润唇，无一不让他心跳加速，但是他不能！

自幼受他父亲启蒙，教导，深知比天赋，努力，棋风更为重要的是心性。与顶尖高手对弈时，大家的棋风相熟，棋力已相差无几，比的就是一个心态。稳！

不能让对手看出任何破绽，任何感情的外放，任何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都会让对手有机可乘。

不能让时光看出这是一手搅局的妙手，俞亮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没有时间计算过多，不能花费多余的时间考虑后手，如果这样时光一定会知道这是手妙手，会重新计算与布局。

绝不！

六十九手，一之十，板！黑子疾风落下，没有过多的思考，好像知道白子会下在那里一样，黑子落得胸有成竹！

俞亮在赌，赌时光跳脱的性子，不会求稳，而想要保全这颗白子！

嗯？棋风没有任何变化，为了不让这手“托”中盘搅局，黑子下得如此周详，越发稳妥，他要除去这颗白子！保持右下角黑棋的优势！

我当然不会让你如愿！时光暗自到。

七十手，三之十，粘！白子应手。

俞亮心中长吁一口，果然他赌赢了，面上却仍无任何变化。

七十一手，一之十二，跳，黑子落下。

七十二手，四之十二，打吃，白子应手。

…….

时光回过神来，他上当了，他不应该去保那手“托”，现在只能放弃右下角这一大片，已是无力回天了。

他咬牙一手五之九突破中盘，提子声哗啦啦地响起，时光懊恼万分。虽然在后面拼劲全力，仍败式显现，投子认输。

“我们来讨论下这局棋，其实那手“托”真的是精妙绝伦，你怎么想到的？”俞亮饶有兴趣地问时光。

“可惜我没有把握住，我不应该去保这手，应该直接开辟中盘。其实那手我也不知道，就是我放空思绪的时候，脑中只有这棋局，突然那个点亮了下，就知道下那里了。”

这就是棋神选中的人，命定的人，任谁都羡慕！

俞亮感觉到时光有点心不在焉，出言安慰到“输赢很正常，你还是对局太少，多下就会有感觉了，毕竟真正算起来你才学了两年多”

“我到不是在乎这个，棋局有输赢是很正常的，就是如果只在乎输赢，你有没有感觉到你下出来的棋是那么的冰冷！俞亮你快乐吗？如果围棋是你热爱的，那为什么不能快乐的下棋呢？”

俞亮一怔，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的围棋字典里只有输赢，他真正快乐吗？

无人能够回答他。

两个心事满满的少年并排躺在床上，似乎都睡不着，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彼此，俞亮本来就不善言语，性子冷淡。而时光虽然性子活泼，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面对的又是俞亮，愈发不知该说点什么。

终于还是俞亮开口打破僵局“我三岁开始学棋，又恰好喜欢围棋，我是幸运的，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我只知道黑白，只知道输赢，我曾经参加过少年宫的一些比赛，但都不是我的对手。

“怕影响其他孩子，我爸爸就不再让我去参加这些业余比赛了，其实我有些羡慕那些学棋的小孩子们，因为我从未经历过。”

“九年前的那两局棋，我原本以为我从你身上看见了棋神的影子，特别是第二局，你告诉我你在等我，等我追上你，那给了我很大的动力。在韩国的六年里，再苦再难再寂寞，想到你在等我，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直到高中联赛，你下得简直不可理喻，那天我是真的很难受，因为信仰塌了，我觉得苦苦追逐的你对我而言就是一个笑话…..”俞亮停顿了一下，想到那天的场景还是不由自主地生气。

时光听到这里快速地转了个身，搂住了俞亮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了声“对不起”，又快速地离开。

这就是时光，他的时光总是那么善良，因着黑夜时光不曾留意，否则他会看见俞亮眼中那炙热的光芒。

“前二十手是褚嬴下的，你为了这局棋竟然放弃定段赛！去实验中学当三台？当时我不能理解，只想让你觉得这六年的付出是值得的！”

“那，后来为什么…..”

“因为你的眼神，我从未在一个人的眼里看见那么多的情感迸发，你眼神中的光芒震撼了我，我也想体验下！我想以时光的身份跟你下一场！却没有想到伤害了你。”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骄傲如你，在大庭广众下的泪，更是看见你眼中所有光辉的泯没，我愧疚至今。从那天起，我发誓一定一定一定追上你，让你看见我的棋，让你看见我的人。

这次换我来追逐你，这条荆棘之路上还有我！

幸好你追上来了，从此我的围棋人生不再孤独，因有你而快乐！

掌心突然多了样东西，“这个电子手表还是给你留作纪念吧，等以后有钱了你生日我送你一块好的。”

“好”少年莞尔。

“睡觉吧，麻烦关个灯，晚安”

俞亮关了他的床头灯，时光则留着他的，因为那盏灯他是为俞亮留的。

集训赛的那几天，他住在俞亮家里，他发现俞亮怕黑，要开着灯才能睡觉，更是发现了他偷偷吃的药。后来他问了当护士的妈妈，知道一种是胃药，一种是治疗睡眠和抗抑郁的药。

知道的那瞬间，时光想死的心都有了，他觉得是他害了俞亮，他欠他的。

而治疗的方法就是尽量让俞亮释放情感来解压，多出去走走，多接触人，舒缓情绪。

时光扭头，听见身侧少年平稳的呼吸声传来，他已然入睡。朦胧灯光中俞亮的双臂仍抱着他自己，整个人蜷缩着，那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时光不由得翻个身，轻轻拉下俞亮的手臂，摆正他的腿，尽量把俞亮的身体舒展开来。

然后靠着俞亮身侧躺了下来，轻轻地搂住了他，低语到“谢谢你，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谢谢你没有放弃我让我又重新拿起了棋子。我们一起走出属于我们的围棋人生！”

两个少年抵足而眠，沉静而美好。

殊不知，黑暗中，俞亮的眼眸突然睁开，那药是他故意给时光看的，胃跟睡眠质量不好是真的，韩国六年太煎熬了。那抑郁的药只是一个瓶子而已。

父亲常教导他，人生如棋，需落子无悔！遇上时光，让他懂得，人生如棋，需尽早布局！九年前你如光一般莽撞地闯入我无波澜的人生，执念已生，唯尔能除！你若退出，我的围棋和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棋盘之间，输赢常有，唯独你这盘棋我不能输！

我不允许！

第二天早上八点，酒店小会议厅

方绪看完昨天二人的棋局，在赞叹那手妙棋的同时，心中一动。

“小亮，我再想，时光大半年没有下棋了，又是新定的初段，认识他的人不多，知道他棋风的人也不多。双人赛如果以时光为主，你去配合他，如何？”

“时光的赛场经验不如你，他的天马行空需要你的接应。”

“师兄，我也正有此意”未等时光开口，俞亮直接响应到。

“绪哥，俞亮，我，我行吗？”

“你可以的！”不愧为师兄弟，一口同声。

“韩国队会把全部精力压在双人赛上，因为就是算是输了团体赛，赢了双人赛，等于打平。”

“师兄，你的意思…….”

“是的，因为改变了赛制，单人赛一个奖杯，双人赛一个奖杯，我希望你们两个奖杯都赢回来！中国围棋要靠你们这一代”方绪紧紧握住二人的肩头。

“好！让我们加油！国青队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