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有意连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在入这洗梧宫之前,知鹤已经得知了些许关于这一揽芳华的事情。素素口中的奈奈,是夜华从下界仙山提携上来的小仙娥,生性纯善,对素素是极好的。今日自己刚与她见面,不过是说了几句肺腑之言,她便将自己与那奈奈相提并论了。虽说自己并无他意,只是她也未免太过天真,又怎能是素锦的对手呢?
说起那素锦,知鹤不知该怎样评判。她本是素锦一族之后,当是担任一方族长的,怎地眼中只有儿女私情呢!太子夜华自是这八荒中无数闺中女子的梦中情郎,可是他显然对她无意,又何必揪着过往不放呢?
知鹤握着素素的手,询问道:“奴婢今后定时会护着娘娘的。不过奴婢对一事是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娘娘为奴婢解惑。”素素柳眉微蹙,语气带着疑惑:“我虽是夜华明面上的夫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又怎能为你解惑呢?”她觉得素素是个有趣的姑娘,问道:“奴婢只是想知道太子殿下是如何与娘娘相识的,又是如何与娘娘私定了终身的?”
这确实是她想知道许久的,她可是听闻这位太子殿下是个不近女色的主儿,便是连那四海八荒第一绝色白浅上仙,他也是迫于无奈才与之定下了婚约。他与素锦朝夕相伴数万年,他未有过半分的心动。而素素不过中等姿色,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下界凡人,竟能让名动八荒的太子殿下折了腰,真是让人费解。
知鹤自嘲一笑,自己当真是个俗人,这世间的情爱讲究的是两心相许,心悦一人,本就无甚缘由。
素素显然被这话给问住,十分局促。知鹤倒也不急,毕竟夜华于她,如今也不似当初了。虽然一方白绫遮住了她的双眸,那下压的嘴角还是透露了她的悲伤。知鹤轻声安慰:“娘娘若是不想提起,便当知鹤从未说过。”素素如今怀有身孕,谈及过往难免会徒增感伤,于她与腹中的胎儿无益。
“无事,在这九重天上待得太久了,从前的事都不知从何说起了。”
院外起了风,知鹤搀着她的身子:“娘娘,咱们还是先进殿内吧。”
“素素,今日身子可还爽利?”
听这声音,是素锦天妃。素素不觉攥紧了知鹤的手,整个身子摇摇欲坠。知鹤深知,素素是不愿见到素锦的。她未曾理会素锦,自顾自将素素送回了殿内。出来时,她还在殿外设了一层结界,有些话她觉得还是应当说与素锦听。
见知鹤竟视素锦与无物,素锦身旁的宫娥走上前,十分咄咄逼人:“果然是那不知规矩的凡人教出来的奴婢,你可知我家娘娘是何身份!”知鹤原本想好言规劝,谁知那婢女先来个兴师问罪。她勾唇一笑:“素锦娘娘可真是贵人多忘事,难不成你忘记那日在诛仙台上,是何人救了你?”
素锦这次看清知鹤的容颜,心中慌乱,当日她虽替这个婢子求了情,但她甚至夜华的脾气心性。那凡人被诛仙台的戾气所伤,夜华是动了怒气的,今日这婢子还能安然站在这里,她的身份定不简单。
“我家娘娘可是当今的天妃,还是天君亲封的昭仁公主,你就不怕娘娘治你的罪吗?”
素锦怒斥:“辛奴,住嘴!”知鹤心中越发觉得好笑,眼神十分冷冽:“在这天宫中,我若不愿,便是连当今天君也是不能治我的罪!”自从上次之事,知鹤倒是觉得东华义妹的身份当真是个护身符。素锦只暗叫道自己猜测果然不错,面上倒是不露痕迹:“那不知姑娘为何出现在这一揽芳华?”
她一手捏诀,换回了在太晨宫的装束:“素锦天妃自是知晓当日在诛仙台到底发生了何事,也知晓那位女子的双眼是因何而伤。我这一番解释,娘娘可听懂了?”素锦不明就里,难不成她是因歉疚自愿降低身份去服侍那位凡人!她打量着知鹤的服饰,在思索方才知鹤的一番话,十分惊讶:“姑娘可是太晨宫中的知鹤公主?”
“正是。”
不愧是能做成天妃的女人,当真是十分聪敏。
素锦战战兢兢,连忙跪下行礼:“素锦不知是公主,还望公主恕罪。”辛奴见自家娘娘竟直接给那女子行了跪拜之礼,十分不忿:“娘娘,您好歹也是天妃,不必这样委曲求全啊!”知鹤听到此话,走进她们主仆二人:“素锦天妃的这位婢子当真是忠心。”素锦唯恐知鹤降罪于辛奴,双手交叠匍匐在地:“请公主饶恕辛奴失言之罪。”
她倒是真的不曾放在心上,毕竟她的玉如也如辛奴般护住。
知鹤俯身扶起素锦,在他耳畔轻声说道:“素锦天妃随我来一个地方,我保证既往不咎。”素锦怔怔地望着她,如今真是骑虎难下,为了辛奴,她也只好答应。知鹤一捻指尖,一手拉着素锦的手,哪里还有二人的身影!
素锦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前的是一方遍布各色芳菲的花圃。知鹤引着她沿花荫小径而行,渐渐步入林荫深处,又行一程,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泓池水犹如明镜,嵌于葳蕤的草木之间,水榭华庭临水伫立 ,四周绿树环绕,依稀可见树间点缀的汉白玉桌椅。奇花异草绕水盛开,蝴蝶在花丛中翩跹而舞。她长在九重天数万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景致。
知鹤一拢衣袖,在桌上幻化出一盏茶具:“素锦天妃,莫要拘束。”素锦颔首,不安地坐在石凳上。她向来善于察言观色,今日却是猜不出这知鹤公主的心事。知鹤走进河塘,俯瞰水中的景致:“素锦天妃,你快来看。”素锦闻言,站在她身旁向下望去,不过看见满池的春水与无尽零落的落花。
一池春水,揉皱满塘落花。
“你瞧,这满池的春水与落花,二者看似一派和谐,不过只是表象。落花跌落池中,随着流水飘去,而这流水却是无情蹂躏着落花。”
知鹤折了柳枝,拨弄着池中的残花,方才的话不过是随口一说,素锦却是听出了话外之音。她是在为了那凡人在游说自己?
她心口微痛,自己不过是在借落花流水旁敲侧击,又怎会莫名感伤呢?那感伤莫名袭来,似乎要将她淹没,眼前浮现出好多不真切的景象。一赤衣女子对着自己在说些什么,稍不留神,脚下一滑就要往池中跌去。幸而素锦眼疾手快,将自己拉了回去。
“公主,您可还好?”
知鹤摆摆手,说道:“天妃何其聪慧,不用知鹤挑明,我想您是懂我的意思的。”素锦苦笑,哽咽道:“我又何尝不知,流水从不曾痴恋过落花。”
落花遇见流水,实属天意,就如她与夜华。而流水不恋落花,亦是无奈,任谁也无法强求。但多情总被无情恼,那无情的风景,总让人牵怀,她总想着若是有一天他回头了呢?
“我知晓天妃思慕夜华君数万年,又怎会因知鹤的几句话就放下数万年的执念呢?”
“素锦也曾听闻,知鹤公主亦对东华帝君一往情深。”
听到此话,知鹤一呛,辩驳道:“那都是年少情思了,如今我已然放下。而我父母羽化前与我留有一言,他们希望我一世安乐,做最恣意的灵鹤族族长。是以,再过数万年,我应当便会离开这天宫,回到落渺川了。”素锦满眼艳羡,说道:“公主命好,不似素锦这般孤苦无依,是天宫中毫无依仗的一介孤女。”
若是父母尚在,她定也是得万千宠爱,是素锦族最受宠的小公主。可惜,如今的她背后无族人无家人,每一步皆要靠自己谋划。
知鹤缄默不语,她想到在若水一战中,素锦全族皆殒命在战场上,只剩下族中的老弱孤寡存活于世。
她思忖片刻,说道:“那在素锦眼中,令尊令堂是怎样的人?”素锦内心一荡,数万年了,对于父母的记忆有些已经淡忘,但父母身骑高头大马,手持红缨长枪的飒爽英姿深深刻在她的心底。
素锦眼眶含泪,强颜欢笑:“他们皆是素锦心中的英雄。即使从小他们极少有时间陪伴我,但我从未怨恨过他们。”
她自小便知,父母是身担重责,整个素锦族都要靠他们护佑。他们不仅是自己的父母,还是素锦族的族长与族长夫人。自己的名字,与生俱来便带着一种责任与荣耀。
知鹤深感欣慰,素锦还不至一意孤行,她还是能从这场泥淖中脱身的。她拍了拍她的肩,赞叹道:“我师尊曾告诫过我,女子万不可耽于情爱。你是素锦族之后,我相信你的父母亦是不愿看你深陷其中。”
“公主所言,我怎会不懂,可是我不过一介孤女,命不由己。”
同是孤女,知鹤便要幸运许多,而又有谁情愿为她撑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