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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后悔的相遇

赐我神明

“只有把孤独暗藏在星空下,深埋在雪山里,爱,毫无保留地展现。”

画展展厅门口围满了人,连一条能插足的缝隙都没有,从大门进入,听到解说员清脆洪亮的讲解声。“这是一位23岁的青年画家,她的名字叫温钰,善于风景油画……”

正如讲解员所说,温钰酷爱山水油画,山坡、朝阳、溪流……没有什么她没画过。而这次画展,无一例外的,13张作品全部是雪山。

这一张,春光毫不吝啬地把色彩铺满。此时的雪山,生机盎然,春水初生,春林初盛,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自然的颜色。另一张,山上风吹云涌,五色的经幡也飘飘扬扬,每一次经幡舞动,都是对上天的祈愿。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她身上变成了淡淡圆圆轻轻摇曳的光晕。

温钰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画室里,那是一位艺术家,手中握着画笔,色彩斑斓挥洒在纯白画布上,这一次,她画的是春日野悠。

“嘎吱——”画室饱经风霜的大门随声响被打开,一个男孩小心翼翼的探了探头,温钰顺着声音朝门的方向看去,正好对上男孩直线般的目光。

两人都是一惊,及时避开了眼神,男孩立马把头缩了回去,几秒的时间仿佛是用来整理慌乱的心境。

于是,他又敲门。“你好,我可以进来吗?”

温钰反应不大,移开目光后就认真盯着画布,思考树荫下的光影交错该如何表现。“请进吧。”

她放眼一瞥,男孩已经坐在了他的对面,身穿米白色休闲卫衣,黑色长裤,最因人注目的是胸前挂的长镜头摄像机。

“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温钰随口一问,仍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舞动的画笔,而对面的人只是盯着她,笑着摇头。“不是,我的摄影老师是这个学校的,他还在带另一波学生,让我来自己待一会。”

对方没有回应。

静静地。

“你画的是什么?”他终是有些腼腆,不敢靠上进前。“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你来嘛。”温钰看她大学生模样,说不定会对自己的画作感兴趣。

他边走边说,“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吧。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郑润,锡怀大学上届的毕业生。”

“哦?学长。我是温钰。”她小鹿般地回头,郑润已经来到他身后。

“嗯,温学妹好。”

忽然便觉得移不开眼了,正面对的是灵动的眼睛,窗外阳光明媚,悄然打进窗来,把她一头秀发笼上金光,微微闪耀。而她提笔间绘出的春光灿烂,是清冷雨天后的一颗树,生着干净柔软的细长树枝。褐色枝干,叶子还未生,枝头的青色嫩芽冒出尖角,透亮雨滴排列一排悬挂其下,整个散发温润气息。想靠近它,又觉得这样隔窗观望也甚好。

学妹歪头朝他眨眨眼。

“学……学妹,我能拍你吗?就是——”他晃动着挂在脖子上的摄像机。

郑润本就身高马大,你这时根本无法发现他微染上一层薄红的耳朵尖。“拍你画画的时候……”

随着说话声音越来越小,那是郑润腼腆了。

怂了。

“你要给我拍照吗?好啊!”她站起来,正面对着他,又向前倾身一步。“你是学摄影的,是不是把我拍出来特别好看?”温钰来了兴致,就想追着问。

随着她往前迈了一大步,他悄悄往脚跟方向挪了一小步。

女孩子的魅力真可怕,叫人招架不住啊。

此时,薄红以散,瞬而转为酡红,几乎蔓延到脸上。

可不能让小学妹看出来。

别再把她吓着了……

于是郑润被温钰强按着坐下,迎着风光无限,拍了不少照片。

一代年轻人,是摄影师和画家同在一个屋檐下,摄影与美学艺术的碰撞……

“谢谢你学长,你拍的真好看,不愧是学摄影的。”

“没有没有哈哈,虽然我技术还行,但主要学妹是你长得漂亮。”

也许真心,又或者是“商业互吹”。

“你最近有空吗?”

“有的,我毕业没工作,就天天跟着老师屁股后面。”说着,他自己都笑了。“怎么了学妹。”

“我姐姐,温玦,给了我两张游乐园门票,但是她一直很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额……”郑润本想拒绝,明明刚刚才认识,就约出去是不是快了点?嘴巴却不听使唤,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好啊!”

两人互加了微信,约了见面时间。

入园第一站,温钰就奔着鬼屋去了,郑润心里有点慌,他一如既往地挂着摄像机,不禁捏了捏紧,内心上升了几厘米,却不离不弃地跟着。

“快来!”

还挺兴奋。

这座鬼屋盖得很逼真,鬼屋像宝塔状,塔尖是金色,四壁用红漆刷上了,只不过经历岁月,看起来灰头土脸的,像一个孤寡老人,又像一个流浪者。

一走进去阴风阵阵,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钻进鼻子, 用手捂住鼻子,过了一会儿,才渐渐习惯,前面是一条走廊,墙上有两排鬼画,鬼画在这黑暗的房子里格外阴险。

温钰走在前面。她不怕?

郑润也没什么可怕的。

鬼屋没意思,两人全是陪对方走了一趟。

她向着十环过山车的队伍飞奔而去。

郑润感觉凉飕飕的,像是一只小鹿在心里乱碰,这时听见了一个声音。

“小朋友,你那么勇敢,那么小就敢玩过山车!”一个叔叔揉揉小孩子的脑袋。

从心里讲,他有一点点恐高。

是的,就一点点。

所以即使来过很多次游乐园,他都没有坐过过山车,就算朋友硬拉着他,也会推开拒绝。

而她不知道温钰的注意力有没有丝毫分散到这个小朋友身上。如果有的话,自己因为恐高不敢上去,这不直接一个反差大对比。

我还不如一个小孩?

屁话。那不可能。

郑润站在温钰身后,买了两张过山车的票。

抬头向上望,过山车……倒也没有很高。

温钰回头时注意到他。“怎么了?”

他摇头。“没什么,上去吧。”

于是,直到过山车开动的前一秒钟,他仍然是这么认为的。

那在这一秒钟之后,他就后悔了——

天哪!

不是,那么快!?

我就上车了?我怎么上来的!

心里勿然又七上八下了。一直向前冲。“啊——”所有人在欢笑中尖叫起来。

这……这种项目,是怎么爱上的啊!?

他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顾手紧握着手柄,强忍着腿不打哆嗦,仍是忍着不敢发声。

从过山车下来时,他的脸又绿又白。像……

“你是不是恐高啊,害怕的话就不要上去了啊,你现在、现在好像个黄瓜哈哈哈——”温钰没想到他恐高还不敢说,捂着肚子乐了半天。

“嗯……实不相瞒。我之前从来没坐过过山车,有点怕。”真是头疼,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好啦,没事。”她替他拍了拍后背,“喝点水吧,休息一下。”

“嗯。”

之后,又是旋转木马、激流勇进、长征之路……

这一路玩下来,女孩子头发乱蓬蓬的,郑润盯着软塌塌的头发,盯了半天。最终没忍住抬手摸了一把,还念叨出一声“小羊?”

“小羊?”

“啊?没有没有……”肉眼可见的,郑润从脖颈处“唰”地一下变成酡红色。

这一回,温钰看见了。

她微怔住,又瞪眼去确定。

“……”

郑润吓得赶紧后退,尽量避免目光接触。“那个……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吃饭吧,然后,就该回家了。”

温钰也把头扭到一边去,“嗯”了一声。

晚饭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此后的一个星期,两人没有见面,没有过多交涉。

星期六的早晨,温钰忍不住给郑润发了消息。

“学长,你有什么梦想吗?”

对面几乎秒回。

“我希望去看看雪山,把这世界上最纯净的风光用摄像机记录。”

“你想当摄影师,所以才要去看雪山的吗?”

“不,是为了看雪山才学的摄影。”

月末,温钰受校长邀请,去医院给病重的孩子们画画。

孩子们很乖,果然是童真,也许不知道什么是病痛,什么是生死……他们吵嚷着求着姐姐给他们画小兔子、小猫咪、小狮子……

和孩子们聊天的时候,才发现他们虽然生病了,但内心充满了渴望爱的心。他们渴望和他人交流、玩耍,渴望得到别人的关怀和关注。

于是和孩子们一起玩耍,从一开始的陌生变成了亲密的朋友。每个孩子都用他们最真挚的笑容感染她,在这个瞬间,她真切地感受到了爱的力量。

“温钰?”

从门口探进来的人穿着病号服,手上打着吊瓶,趿拉着拖鞋,看上去惨白而憔悴。

“是你吗?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郑润?”看他这副模样,她赶紧跑了过去。“你怎么了?怎么生病了?”满脸焦急模样。

“嗯……是这样,怎么跟你说呢。”着实有些语无伦次。“其实,我的病已经有很久了,我从九岁就已经出现症状了,是一种慢性肺阻塞。”

温钰内心一惊,他竟然已经被病痛折磨这么久了。“那你……”

那你的病是不是很危险。她问不出口。

“别担心,没有危险性,但是终身伴随了。”他沉默了几秒。“你能出来跟我聊聊吗?”

“好。”

郑润把她带到了单间病房里。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也许是紧张,他自己的手在微颤。

“温、温钰,我喜欢你……你要不要——”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她绝对知道,说出这种话,一定是心中做了千万遍的思考、千万次焦灼。

她不会让他说完的。“好啊!”

“啊?你答应了。”

“嗯,我答应了。”

“可是我不好,我没有正当工作,只靠摄影,而且我……我生病了。”他有些委屈。

温钰可没想到他会这样,明明已经先表了白,却又说自己怎样怎样的不好。

“郑润,你不要担心,我答应你了。”她叹了口气。“这不是施舍,要比你想象的好很多很多。正是因为你生病了,所以我要看着你,把你放在我身边,直到你好起来。”

“……”他愣住了。

“我快要毕业了,毕业之后,我们去旅行,去看雪山,好不好?”

“……好。”

他是开心的,是惊喜的,惊喜到多一句话都说不出。

顺畅起伏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他们的目光对峙,亲吻了彼此

云卷云舒,两人相对无言,唇齿相间,如同山泉流淌的甘露,滋润彼此的心灵。

临走时,她嘱咐要好好休息,好好养病。我们还要一起去雪山呢。

数月后,温钰毕业。

她决定立马告诉他这个值得兴奋的消息,欢喜地拨打了他的号码。准备着跟他说“我毕业啦!我们出发吧!”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

空号?电话不用了吗?发微信吧。

“——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什么意思?

不是……

她立马意识到是出事了,穿好衣服鞋子向医院飞奔去。

她一路奔向病房。病房里面,窗户打开,通着风,阳光打在病床上,覆盖了原有的纯白,暖洋洋的。被子已经叠成豆腐块样。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空无一人。

完了。

“医生!”退出病房门口,又飞扑到一层大厅前台。“医生,帮我查一个患者,叫郑润,之前住311病房的!”

“你别急,我看看。……郑润?”

前台医生看着面前欲哭的人,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一狠心,说了实话。“姑娘……他刚被送去太平间。”

从这一刻起,她开始进行自我洗脑,告诉自己没有失去某些东西,不要伤心,仿佛在精神上自我麻醉。

她跪跌在了地上,双手狠狠地握住了心口。一直以来积攒的不安,终于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了出来。她空洞地睁着双眼,泪水不断的涌出,划过了她那张完美的脸。

温钰不顾医生阻拦冲进太平间时,郑润正在被盖上一层白。医生还是拉住了她。

“小姐,太平间里的尸体是不可以碰的,请您节哀。他临走前还给您留了话。”

“他……他说什么?”

“他说,不要分手,不分手。”

听闻此言,她那不受控制的眼泪又一股劲儿的涌了上来,急忙点头。“好,不分手。”

温钰缓了很久,医生告诉他,郑润从九岁开始就已经换上。慢性肺阻塞的。这个病的控制期大约在十年,他这十六年里过的很辛苦,但已经控制的很好了。

这些话从来没听他提过,她也根本不知道。

他们唯一剩下的,是那次在病房里临走时,她迎着阳光,回头笑着说:“我们还要一起去雪山呢。”

第二年冬。

都怪雪山的景色太美太美,连灵魂都想留在这里。

她紧紧抱着他,一步步朝山顶而去。在初晨金光的朝拜下,被放在了一片皑皑白雪里。

温钰的双手被冻成白皙里的朱红色,不停的拂去、扫开掩着装有郑润骨骼与灵魂的盒子,就像轻轻抚摸、亲吻他的脸颊。

“郑润……”

“你看到雪景了吗?”

“我们到雪山了,你看啊……”

“这洁白的纯净的,是不是很美啊——”

于是,眼眶再也盛不住星辰和珍珠了,滴滴热泪翻滚而下,滴滴浸在雪地里,烫得要把整座雪山融化掉。

“我知道、知道你一定很疼……但是。你应该看看啊!我!我已经带你来雪山了!看一眼好不好……理理我。”

“郑润,理理我吧……”

面朝雪山,春软花开。漫天飞雪。

掩不住的哭泣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被埋没,她站立着四处张望,眉眼上染了一层柔光,带着笑或是很沉默,从雪山一跃而下时,仍然紧紧拥抱着他。

人间悲凉,秋冬萧瑟。

如同跌进不灭的永恒回忆,再也不能在梦中相见。

她的画作里,再没有什么春光明媚、姹紫嫣红,是一座座严肃、金光笼罩着的雪山。

画展上的十三幅画,全用来纪念他们共同的十三个月。

这场相遇里,没有人感到后悔。从此,雪山的故事也变得不为人知。

这是爱情。

是悲剧。

可是爱情本没有悲剧。

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在纷纷扬扬下化作一场不会后悔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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