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嗳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萧瑟带着小徒弟一刻不停的赶路,总算在暮色时分赶到了岚云村。经过这个村子,大约再赶上两天一夜的路就能到唐门的地界。
“师父,这次不会再突然蹦出一个病人叔叔了吧?”长生仰着小脸,看了眼四下的天色又转头望向萧瑟。萧瑟差点被徒弟气笑,伸手拍了拍小徒弟的脑袋,吓唬道:“长生啊,你是个人参精,不要学乌鸦。”
“啊?”长生摸着脑袋不太明白萧瑟的意思,但师父已经下马,牵着马往村子里走了,他只好抱紧小药匣,望着师父的侧脸发呆。
“萧神医,小神医,吃饭了。”李大娘热情地招呼着师徒二人,萧瑟带着长生从里屋出来时,上了年头的木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李大娘,劳烦你们了。”萧瑟微微颔首。
“谢谢李奶奶。”小长生也跟着道谢。
李大娘笑得见牙不见眼,长生跟她家小孙子一样大,可小人儿又漂亮又乖比起她家那个混世魔王不知道强上多少,更何况这白神医还治好了她儿子的头疾,她们全家如今都把这一大一小当成恩人对待。
“李奶奶再见。”长生乖巧地和李大娘告别,乐得老人家合不拢嘴。等人走远,长生一溜烟爬上了长凳,将自己和师父的碗筷都摆好,期待地看着萧瑟。
“吃吧。”萧瑟撩起衣摆在桌前坐下,夹了只鸡腿放进长生碗里,见小孩儿吃得头也不抬,这才慢条斯理地用起饭来。
一路走来,两人难得吃上一顿妥帖的饭菜。师徒二人吃饱喝足,早早睡下,一夜无事。
翌日清晨,萧瑟婉拒了李大娘送上的银钱,只收了李家儿媳做的炊饼,在李家人的目送下驭马远去。
岚云村并不大,两人很快就到了村口。长生宝贝地抱着装炊饼的小包袱,珍贵的小药匣都失宠了。
“什么人?”萧瑟眼神一厉,收回了唇角的笑意。
路边的林子里出现了一个人,既高且瘦,身穿褐色劲装,面色苍白,身上萦绕着血腥味。萧瑟将视线移到了他的左肩上,那里空空如也,显然是被人砍断了左臂,伤口末端还在往外渗血。
“果然么……”萧瑟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竟不知道自己有这般招惹麻烦的本事,还是说……萧瑟默不作声地看了小徒弟一眼,“这孩子真的是小乌鸦精。”
两人对峙不过片刻,那人先开口了,“恳请先生救救我家公子。”那人说着竟然单膝跪了下来。
竟是个忠仆,自己伤成这样,一开口却是为了别人。
萧瑟挑眉,见马上的一大一小默不作声,那人显然有些着急,竟将另一条腿也弯曲起来,双膝跪地。
“带路吧。”萧瑟没说半点儿多余的话,那汉子激动地爬起来,带着师徒二人往村北的林子里走去,大约花了半盏茶的功夫,一座简陋的茅草屋出现在几人眼前。
这茅草屋附近的气味实在是不好闻,萧瑟四下扫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一堆黑乎乎的东西,他实在不想去探究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为他们领路的汉子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似乎看出了萧瑟的不适,连忙解释道:“我家公子中了毒,这些粪便可以掩盖气味。”萧瑟点头,并未多言。
推开门,一股奇异的味道钻进了萧瑟鼻间,这味道香得出奇,甚至有些霸道,怪不得这汉子要在外边弄那么多…粪便。长生牵着萧瑟的衣角,怯生生地探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那人,为他们领路的汉子无声又快速地关上了房门,显然是担心屋里的味道散出去。
萧瑟不紧不慢地朝干草堆靠近,接着,他愣在了原地;躺在干草堆上的人面色惨白,一双唇却红得刺目,而那张脸竟然和萧羽有五六分相像,只是比起萧羽的锐利,这人的五官更加柔和些。
“先生?”那汉子小声提醒。
萧瑟转身,打开长生背在身后的药匣,十六根银针齐出。
“我已经暂时封住了在他体内流转的透骨香,接下来我需要施针把这透骨香的毒逼到他指尖,预计要耗费两个时辰,期间,还请你帮我看顾我这小徒弟,另外,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那汉子连连称是,在他身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赵卫谢过先生。”
萧瑟运起全身内力,专心致志地为眼前人施针,一个时辰后,萧瑟额间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门外也逐渐传来打斗的声音,萧瑟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
又过了一个时辰,萧瑟一手控制着那十六根银针,一手运起内力在那少年指尖划过,紧接着,奇异的香味混着血液流出、滴落在地,汇成了一小摊黑红色的液体。
“长生,把青色玉瓶里的药丸喂给他。”萧瑟整个人几乎脱离,白岳常年试药的身体实在是经不起折腾。长生显然是被外面发生的事吓坏了,但还是壮着胆子,听话地上前,将药喂给病人。
约摸过了大半盏茶的功夫,躺在干草堆上的人醒了过来,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接着才缓缓地看向屋内之人。
“敢问阁下是?”
萧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萧瑟,刚刚救了你的人。”
那人正要拱手道谢,却听萧瑟紧接着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的名字,以及…你有没有兄弟?”
少年愣了一瞬,随即哑着声音答道:“在下赵明钰,家中只有堂兄弟。”
“有和你长得像的吗?”萧瑟追问。
赵明钰眼神微动,平静道:“家中业大,我与众位堂兄弟们并不相熟,唯一一位比较亲近的堂兄,与我并无相似之处。”
萧瑟盯着他的眼睛,眉尾微勾,并未多说什么,似乎信了八九分,又似乎一个字都不信。
“主子!”屋中气氛沉郁之际,一道激动的声音响起,赵卫推门扑了进来。萧瑟眼神一紧,快速在他背后点了几下,又将一粒丹药丢进了他嘴里。
只见赵卫浑身浴血,身上插着数十暗器,而在他后心处正扎着一柄飞刀。
赵卫激动地半跪在赵明钰身前,见他唇上诡异的红色淡去这才泄了气,转而又向萧瑟拜谢:“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见萧瑟要制止他,赵卫惨然一笑道:“不用了,那飞刀上淬了毒,早已无药可救,先生莫要在我身上白白浪费了气力。主家家大业大,吾主也因此遭人嫉恨,如今我已发出求救讯息,还往先生能再看顾主子一二……”话未说完赵卫已经七窍流血、气绝身亡,那双尚未闭上的眼睛里还含着几分期待。
萧瑟伸手捂住了长生的眼睛,长袖一挥,屋角的干草飞起,洋洋洒洒地落在赵卫身上,掩去了他的惨状。
午后的日光带着几分暮气,萧瑟站在树下,左手被长生紧紧牵着,一大一小默默地看着赵明钰在不远处挖坑。
直到赵明钰的十指再次鲜血淋漓,这个简陋的坟茔才被挖好。赵明钰将赵卫搬进去,为他理好衣衫、擦去血渍,这才准备填土。
“等等。”萧瑟忽然叫住了他,赵明钰仰头,只见萧瑟手里拿着一把刀,那是赵卫的武器,曾经,赵卫拿着这把长刀护卫了他无数个日夜。
“多谢。”赵明钰接过刀,沉沉地道了声谢,将刀轻轻放在赵卫手边。他看了赵卫许久,方才动手捧起泥土。萧瑟一直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没有半点催促,因为,曾经也有许多人像赵卫这样挡在他面前,可他却连为他们收尸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