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斑驳的纸上，坚毅果敢的女子、精致的妆容永远定格在了一瞬间，执笔绘画的人在画完的那刻思恋过度晕倒在了桌案上
十几年后残破的卷轴上，美人如旧
当年执笔绘画的人已经不负当初的少年意气，零星斑驳的白发是岁月留下的象征，而画中人的眼神温柔缱绻，恍若当年初相识
执笔人年轻时画的画像，旁边本应是自己，可是终其一生都无法在那幅画上再次落笔
那幅无法完成的画像，终究是一个人的遗憾……
——
金光瑶仙逝的消息从金陵台传到云深不知处时，蓝曦臣还在他自己的书房，坐在窗边的书案上，低头细致温柔的用笔描绘着自己心目中那个人的眉眼
他很喜欢这个位置，阳光洒进来时仿佛纸面上的人活了过来，窗外的山茶花也开的格外好
他也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这十几年中他画过很多幅画，可永远比不过那一幅初执笔的那一幅画
那是他最悲伤痛苦时画，每一笔都倾诉他所有的思念和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还有那淤积于心中痛苦和愧疚，哪怕后面画出了更好更像的，可他只喜欢那一幅画
午夜梦回时会拿出来瞧着，灯光下的画卷是微微摇曳的，盈盈的烛火映得画上的人好似都活了起来，满眼思念缱绻的看着他，可一伸手摸到的只有没有温度的画卷，但这样他的思念和痛苦才有了宣泄的地方，才会感觉自己的胸膛有了一点跳动……
“啪！”一声门突然开了，蓝启仁匆匆赶来，绕过满地的画纸，小心翼翼的来到蓝曦臣面前
“曦臣，金光瑶死了，你随我去金陵台送他最后一程吧”
蓝曦臣闻言执笔的手顿了顿，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时一滴朱红的墨落到了画纸上晕染了开来，蓝曦臣完全没有注意到，神情恍惚之间手中的笔彻底的掉在纸上，那一幅快画好的画瞬间毁去，他着急的站起身来，还未开口问什么时候的事时喉咙一腥，胸腔里面涌出一口血，喷洒在了原本就已经毁了的画上，点点血迹染红了蓝曦臣的眼睛，他仿佛又看见了当年满是血迹的不夜天，“咚！”一声无力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曦臣！”蓝启仁吓得连蓝氏家规都不顾，风风火火的冲过去抱住了蓝曦臣，带他去找了蓝氏的医女
蓝曦臣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窗外的夜色格外浓稠像是一块化不开的墨，死死的压在人心上，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曦臣，醒了？来喝口水”蓝启仁一直旁边，听见有响动立马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了上去
蓝曦臣顶着苍白的脸，含笑谢道:“多谢叔父”
“我早知道你会这样，我便就不告诉你了”蓝启仁替他捏了捏被子，满脸担心
“我们现在就去吧，我总归要去送他一程的……”蓝曦臣默了一会儿，将手里的杯子放到一旁后突然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你这么作践自己身子干什么？他死那么早就是自己作贱自己，难不成你也想英年早逝？让我这个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蓝启仁连忙按住他，看着他这苍白的脸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老是喜欢作践自己
当年的那个人是这样，如今这两个小的也是这样
难不成他们家风水不好？
净出情种？
“……我一定要去送他一程的”蓝曦臣拉着蓝启仁的手几乎哀求的看着他，他一定要去送一送的
“曦臣你……”蓝启仁对于这个侄子他是真的无奈，如今更是打不得骂不得，那摇摇欲坠的身体比他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家伙还摇，果然多情总被无情伤，唉
——
从金陵台回来的时，蓝曦臣病倒了
在金陵台上看到那些面容，让蓝曦臣恍然如隔世，一想原来都过去那么久了
果然时间飞快，半点都不等人
秦愫带他去见金光瑶最后一面，他消瘦的着实有些可怕，瘦骨嶙峋的瞧着不像是一位仙督，让人看了心里莫名的发酸
七八年前聂明诀因自己家的刀法有缺陷，遭了反噬而去世
十二年后金光瑶也去世了
下一个就该他了吧？
那些人说的也没错，就他这个破了身子也熬不了几年了
那么多年或者是他一辈子都在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从来就没有答案
因为他的父亲和母亲，便是另一个选择的他们
其实在童年的记忆中母亲很少笑，甚至屈指可数，笑容都是不开心抑郁的，哪怕笑的稍微灿了一点，可眼里总是被蒙上一层黑雾，仿佛窗外的夜色浓浓的总是化不开，笑容也从不达眼底
所以他从不去想，也不敢去想
他觉得只要他不想，儿时的回忆就是幸福的
可自欺欺人，到最后只会伤人害己
父亲用这样的方式保住了母亲的命，可母亲在这座以爱为编织的囚笼里快速的凋谢了生命
有时候他在想，父亲这么做究竟是正确还是错的？
直到后来他也面临了这种事情，也陷入了这种两难的困境
他应该把自由的鸟儿关在家里，还是让自由的鸟儿奔向她既定的死亡命运？
他不知如何抉择，又或者说他根本没资格去抉择
因为他们之间从未互表心意，他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可她的目光就短暂的放在了他身上一瞬，在此之后就移开，从未有片刻停留
直到她坠崖前夕，唤了他一声
他想，他自己算是有资格了吧？
她死后他无比后悔，他突然觉得父亲的抉择是正确的
因为他们都无法看着自己心上的那个人在他面前死去，只要能够好好活着，哪怕怨他们一辈子，他们觉得也都是值得的
又或者说有短暂的一段情，这一生也应该不算是遗憾
父亲应该是这么觉得的吧？
可父亲在母亲死后，常年闭关不理世事，他是庆幸呢？还是在愧疚呢？
他不得知
可母亲的早逝令他心中悲痛，也无法把她永远困在寒室里
所以他又觉得是错的，迟迟的走不出这一步
于是一步晚，步步晚
又或者说两个决定都是错的，像父亲一样，未来会悲痛欲生，像他一样，余生都会悲痛
因此终其一生他都没搞明白如何抉择？才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
可惜哪怕想到了，可时终不侍他
就像那幅画一样，他再也无法下笔，未画完的画卷像他一样，永远都是个遗憾
好似偏他来时，不逢春
他出现于母亲是不合时宜，他于她也是不合时宜……
——
在金光瑶走后的三年，仅留的最后一尊也在一个大雪日去了
鹅毛的大雪掩盖住了一切，什么恩怨什么污秽什么遗憾，通通都在这一刻消散了
蓝启仁去找他时，他拥着一件大氅靠坐在窗边，脸上挂着对春日向往的笑容，他的手边除了有一张纸条上写着对叔父的愧疚歉意之外，也只有一幅残缺的画卷
与那些刚画出来的画不一样，墨迹早已干涸，可颜色依旧鲜艳，主人一看就很珍惜，并时常拿出来怀念
原来蓝曦臣有一支山茶花木簪，可惜没保护好，落在了窗外竟然生根发芽，长出来一簇一簇的山茶花，陪了他一年一年又一年
如今好似知道他要去了，白色的山茶花突然在雪中盛开，可寒风吹来时又朵朵的掉在了地上，好在没有被污泥给玷污……
可开在春日的花，在这次与他一样生不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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