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气氛焦灼,魈下意识召出和璞,多年经验告诉他这将是一场恶战。
魔神残渣的浓度还在提高。
他几乎微不可察地抿了下嘴唇,但体内那股躁动感却无法忽视。
“呵呵呵 ……不会吧不会吧,小家伙儿,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灭掉我吧?”
“琉璃作心……啧啧啧,真是美好到易碎呢~”
“那我们就来看看,看看是你先灭掉我,还是我先蚕食掉你好啰~”
“毕竟呀,你现在是我的容器,不是么?”
啧。
烦躁。
或许在烦躁之下,还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一丝恐惧。
故意的吗?深渊早就计划好了?那目的又是什么?杀掉我并不能为他们带来什么,难道是……要除掉空吗?
神与抗神者之间的战争……
当真要抹去一切人类的情感吗?
重云仗着纯阳之体都很难受,脸色苍白,快要站不稳了,行秋眯着眼睛忍耐,更是是肉眼可见的虚弱。空下意识地摸了摸别在腰间的梧桐树叶蝴蝶,要是没有这个,行秋他们真得折在这里。
“速战速决。”
“留个活口。”
两人对视一眼,下一瞬,紫色的勾玉被扩散,极其锋利有如针尖。深渊使徒的躲闪全然是徒劳,他甚至盾都没开好——因为魈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水雷相触只听得一阵感电声,眨眼间深渊使徒就被雷电控住难以动弹。
少年淡金的眸子近在咫尺,映着点点微光,极端的平静下隐藏着嗜血的暴戾和疯狂。
深渊使徒突然感觉到一丝快意:
魔神残渣的力量比你承受的要强得多……更何况,我们深渊还做了手脚。
你已经在崩溃边缘了,还能撑多久呢?到最后还不是为我深渊所用?
两人接触的时间不足半秒,但在极度扭曲的空间内,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一般。
多维空间……空好像变得很远很远,远到再也无法触及。
糟糕!中计了!
“呃哼……”
好疼。好像……要被撕裂一般……
“魈——!”派蒙惊呼一声,空已经发动雷元素力蹿了过去。
他早该发现的。这里的阴谋早就埋好了——诡异的空间布阵,富集的魔神残渣,还有飞云商会被抓走的神之眼持有者……
用空间扭曲时间和意识,用神明的敌人来当做引子,用得到神明认可者的力量来忤逆神明。
最后再利用魈特殊的体质作为发动一切的力量——把他作为容器和熔炉创造新魔神,破坏这个世界的秩序。
他们从一开始,就踏入了深渊的套,无论选取哪种方法,都只能当被动的一方。只能被掌控。
从头到尾。
真就捞中捞弟中弟,黑手送妈老阴逼。
“砰!”
魈狠狠一击,把还没成型的空间屏障击碎,深渊使徒的右臂完全断了,一晃一晃只有皮肉尚且相连。极强的冲击力刀刃一般割断了最后一点相连的皮肉,一只断臂被猛地甩飞出去然后在空间交接的地方化为粉末,连血珠都看不到。
空一把接住同时被震飞的魈,后坐力太大他甚至需要动用岩之力才堪堪稳住。
“魈上仙!”重云惊呼一声,紧跟着就想和行秋拖着羸弱的身体赶过来,空回头大吼一声“别过来!”转而把魈搂得更紧。
千言万语却难言,出口只剩一句:
“你……还好吗?”
魈垂下眼皮低低地喘,脸上血色尽失。恋人的呼吸拂过耳畔,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丝弧度,然而,尽是苦涩。
还是留恋。
他点点头,转而戒备地抬眼盯着深渊使徒。
深渊使徒毫不惋惜地瞥了一眼断臂,只一会儿的功夫,早就腐朽的胳膊就又长了回来。
“真是废物。”
少女清润温和却不带任何温度的嗓音从虚空中传来,空闻声瞳孔骤缩:是荧!
但少女的身影却迟迟未曾出现。
也对,深渊的公主殿下,大概真的不屑于处理这些小事吧。
刑,荧,你够狠,等我找着你,罚跪……罚站反省去吧。欺哥灭嫂还带组团的你还有没有点人性了?!
“赶快滚回来,向老娘磕头谢罪。”
“是。”
紫蓝色漩涡浮现,空心下一惊,不觉松手,下一秒怀里就空了。
“魈,等等!”
魈猛然掷出和璞,接下来的事情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那片漩涡竟然碎了。
不对,就连这片空间也……
裂痕逐渐扩大,直至铺满整片空间。
漆黑的魔神残渣蓄势待发地叫嚣着,丝丝缕缕地钻出,风屏骤起,把众人隔绝开来。
这行秋和重云很陌生,但对空和派蒙来说,简直熟悉到毕生难忘。
空几近绝望地瞪大眼睛看着魈:为什么?!怎么又是这样?你明明答应我的……
“抱歉。”魈说。俊秀的眉眼掩于面具之下,看不清表情,但清晰的下颚线绷得很紧,肉眼可见的紧张。
下一秒,空间崩塌,魔神残渣呼啸着冲着魈席卷而来,空只见到一丝纯青的光闪过,魈便被吞噬了。与此同时,风阵开始扭曲,周围的以前逐渐变得模糊,空忘了自己喊了一句什么,但仿佛是一句脏话,行秋他们仿佛还试图拉住他,但无济于事。
不可能的!我才不要和上次一样!
魈,你休想!
我才不要,不要再失去你了……
我在太多的世界里追逐玫瑰,知道花开的短暂,也从不曾珍惜过。踏碎了千年,花开易见落难寻,自有芳菲化春泥,我见得太多,已经厌了。
玫瑰开得太热烈,谢得太零落,它们很美,但我只是途经了它们的盛放,驻足片刻,它们从不是我的花。
我只有风吹麦浪,野草汹涌的原野。
纵使走过整片花园从未起过波澜,终究还是,在狐狸心上搁了浅。
我决不会再松手了。
剧烈的挤压几乎要压烂五脏六腑,空猛然咳出一口血但他无暇顾及。风刃划破了魈的面具,魔神残渣也退开片刻,魈惊愕地张开嘴,下意识的转身逃开,希冀与空拉开距离,却还是被人从背后抱住。
那一次,他的恋人在空间的夹缝里,给了他一个拥抱。
世界崩塌,空间错乱,然而他们相爱。
在无法定格的时间里,少年相爱,一瞬即是永恒。
“……魈,你这个骗子……”
空咬着他的耳朵,一开口,满是血腥味,“就那么想让我殉情啊……”
“……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
空抓住他的右手,攀上手背,用力将还未成型的傩面捏碎,扣住他的手指,忍疼闷哼一声,却吐字清晰,语音带笑,一字一顿,就像是最为郑重的宣言:
“……不过万幸,我抓住你了。”
魔神残渣的侵蚀会让人陷入极端的痛苦,这一点空早就知道了。
那天在邪眼工厂,魔神怨念就将他折腾得七荤八素,但在陷入昏迷前最后一秒,他突然想到了魈。
一直以来,他的小夜叉都在承受着什么呢?
现在他体会到了,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起这个, 蚀骨之痛都太轻了。
比生理上的疼痛更痛苦的,是可怕的心理折磨。
“咆哮,嚎哭,嘶喊着杀戮”魈的形容还是太轻描淡写了,是有意为之,还是习惯了?后者无疑更让人心疼。
这个世界,对于过于美丽的存在是很残忍的。
太残忍了,残忍到要将其拆骨入腹,碾成碎末,一丝丝地将他压榨得什么都不剩下再抛弃,就像丢掉一片羽毛。
生长在高山上的小白花本不应该见到深渊的颜色,更不应该被其染指。
“……为什么?明明,明明一开始就叫你别靠近我了……为什么还是……我,我不该贪心的……抱歉……”魈的气息早已难以维持平稳,听着都疼。
“你不用道歉的,你……你不该道歉,我们从来就不是错啊……”空低头抵住他的后颈,听他道歉,自己却觉得愧疚和自责,一切一切的思绪,在听到那句“抱歉”的时候,瞬间明晰。
他的小夜叉口口声声说着“别妨碍我”,却生怕自己打扰到他人。他从来就不是善鸣的鸟儿,故此做一只无言的猫。可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是如此,所谓的叨扰才能带来交集。
为什么呢?这个傻瓜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他认为自己不配……或者更糟糕一点——他是在讨厌自己。
我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傲气和自厌并不矛盾。
空,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
“……魈,其实你,你可以自私一点的……”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血珠顺着眼角流下,滴落在魈手臂上的纹路,像是开了一路的彼岸花,妖冶,艳丽。空用力地闭了闭眼,发烫,没有一滴泪。
但他想哭。
“……我是你的……只要你想,都可以向我要求……只要我能给,都会给的……”空吻着魈因为疼痛而紧绷的脖子,因为清瘦,后颈的骨骼触感分外清晰。
“……原来一直以来……你在忍受的都是这些……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
“原来这么疼……”
“……你……根本没必要知道这些……因我而起……我独自承受便好。”
“不!”空用力地抱了他一下,听到对方闷哼出声又下意识地松了点劲。
怎么办?用点力都怕他碎了。
“……傻瓜,我们在谈恋爱啊……恋人就是这样的……有什么就该一起承受才对。”
汹涌的魔神残渣顺着二人的腿往上爬,在他们之间选择最优的容器,魈手臂上的纹路已经暗淡不少,像是随时都会熄灭的烛光。
岌岌可危。
“魈!”空惊愕地瞪眼,“你身上……”
有伤口,而且还在不断地出现新的。
殷红的血被侵蚀得逐渐变为黑绿色,像是他并不纯净的风。
空的脑袋“嗡”一下就大了。
层岩。
伤口不断地出现又飞速愈合,全然不受这副身体的主人控制。其中一道甚至出现在颈侧,离致命的动脉只差毫厘,空瞬间失声地想去捂住,但又无济于事。
他的小夜叉在承受这般痛苦,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有心无力,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伤口虽然愈合,但疼痛却并没有因此消失,相反,一层层叠加,魈的眼前阵阵发黑,虽然极力控制却还是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脆弱,易碎。
“……不用担心我……空,我已经……不会流血了……”
“……”空拖着哭腔嚷了句脏话,抚上魈的脸颊指尖却触及一片湿润。空指尖猛然一顿。
“……魈?”
空小心翼翼地歪着脑袋去看,魈却垂着头狼狈地躲开。血管都被侵蚀得发黑,透过苍白的皮肤,隐在嘴角。
“……太狼狈……别看,很丑。”
看不清表情,但空知道,他的小夜叉哭了。
空正想说一点也不丑我家小夜叉最好看了,怀里的人却猛然一颤,若不是空抱着,险些跪在地上。
这道伤口贯穿琵琶骨,紧接着就是手腕,膝盖,被悉数贯穿。
思维在极度熟悉可怖的疼痛中变得清晰,魈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什么!
“小家伙儿,怎么一点都不乖呢?”这张脸应当是美艳妖冶的,然而他记不起——或许仅仅只是……不愿意记起。
鞭挞,血流如注,力量被封锁,狼狈不堪。
淡金的幼羽从伤口生出,却被血打湿,湿得沉重。
被束缚的小鸟无权飞翔。
魔神嘲弄地蹲下,抓住他的细软头发强迫他直视自己。
“看来——比起高贵的魔神眷属,你更喜欢被当做杀戮的工具吗?啧啧啧啧啧……哎呀呀,真是个残忍的孩子呢~”
“那就依你好啰~不过这吞噬美梦的力量……就当做礼物送给你吧,做个好梦哦~”
是在回溯。
回溯他与这些魔神战斗的时候,受过的伤。
颈侧和腰间的伤痕来自绝云间魔兽群,左手的骨裂,是在灵炬关大战时被魔神摔出去时撞伤的……
他自己都忘了:原来我受过这么多伤。
可笑,原来我早就残损不堪了。
青焰腾起,不伤人,魔神残渣却会在其中被烧化,魈淡淡勾唇,若不是实在无法承受……这力量,他其实也无法使用。
琉璃心的青焰,是彻底除掉魔神的唯一方法。
空看着萦绕身边的青色火焰,起先还觉得惊讶,下一秒,他突然反应过来了:
魈早就做好打算了,他早就……
**然记起某次欢愉,魈吻着空的颈侧对他说,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很漂亮的,你应该会喜欢。
空咬着他通红的耳朵笑道,你最漂亮了,把自己当做礼物送给我吗?
魈呼吸一滞,然后点点头,含糊不清:
“……我很易碎的,要保护好我啊。”
美丽。易碎。
琉璃心。
“魈……”空颤抖着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我想要那个礼物了……”
一点都不想。
“……你……不喜欢吗?这样就可以带我走了,这样……难道不好吗?”说到最后,甚至带了哭腔。
“我想要的是活生生的你,带不带得走,不重要啊……”空笨拙地抬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珠。直到这个瞬间,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看似早已将外物看淡的魈,并不是那么无所谓。
相反,他比很多人都要在意。
他也有留恋。
就像他试图带出层岩的那块石头,是他的愿望,也是信念。
他从不畏惧死亡,然而他眷恋着生。
强烈的风元素将青焰扩散,燃烧得更为剧烈。
虽然魈有意控制,再加上空使用了岩元素力千斤坠,但空还是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被掀了。
看来魈说自己摁不住他完全没开玩笑。
“空……这里……很快就干净了……”
细碎的破裂声传来,空下意识地去寻找来源。却发现魈手腕上的神之眼不规律地发出强光,然后光芒溢出,晃得刺眼。
就好像失去控制一般。
“!”
空直接眼前一黑。
魈的神之眼,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