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也无半点结果,先不提如今朝夜清法力低微,况且现下她还只是一抹幻影,连一根草都碰不到,只好连连轻叹。
驻足良久,她还是选择了再往前探探,仗着自己此时只是个透明人。
而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朝夜清的呼吸都忍不住更轻了几分。
脚艰难地抬起又落下,道路分明平坦,可每走一步,却都似身在泥潭。
直到下一秒,她的呼吸一滞。
在看清不远处的身影之时,她下意识地朝身旁最近的树干闪身躲去,甚至忘记了对方可能根本看不见她。
否则,别说现下这番说远不远的距离,就算是相隔数丈,从她踏入这虚境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感知到了。
朝夜清背靠树干,心跳如打鼓一般。她忍不住在心底怒骂自个儿的不争气,她自认前世自己从未如此软弱过,只得把所有罪责全都推到朝夜清原主身上,认定这原主定是胆小成性,现如今倒还生生影响了她自己。
待平复了下心情,她终于探出了一点身子,向前面望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心绪便在那万千诧异之中变得更为复杂了起来。
……不是说闭关养伤?
怎的养着养着,倒像是要将自个儿养死了?!
实在不是朝夜清想得严重,就眼前这人,被谁瞧见了,都不敢将其与那传说中声名赫赫威风凛凛,法力无边挥剑斩魔的上界第一战神瑟尘相挂钩。
若不是朝夜清,想必还真没人能认得出如今的他来。
离得尚远,朝夜清其实看得并不真切,只望见四周似堆着数不尽的酒瓶,被怀梦草掩了个大半,他颓然坐于其间,背靠那粗大的树干,显得周身无力。
一身玄衣松松垮垮地搭着,发丝凌乱散于眼前,脸色,竟苍白得可怕。
朝夜清此刻脸色也不大好,心里实在难受。她很难将这人与自己印象中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相结合。
震惊之余,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朝夜清思量半晌却仍未想个明白,世人皆道他整整五百年不出,是为了闭关养伤,可也只有他们二人知晓,那场大战里,这瑟尘哪有受一丝半点的伤,分明是她趁他不备,自己往他剑口上撞的!
她又哪里…哪里舍得将其…
而他又是何至于此,将自己弄成这番模样。
盯得久了,那身影却毫无动作,许是关心则乱,朝夜清甚至怕他是已经死了无人发现,便终于壮着胆子,踉踉跄跄地朝那人走去。
走得越近,她的心便越发缩紧一分,最后,竟连呼吸都困难。
她逐渐将眼前人看得仔细,还是那副五官相貌,可比起从前,却又是哪哪都不一样。
凌乱发丝的阴影之下,他的双眸似瞌未瞌,睫毛随着眼帘向下无力的耷着,贴在眼下那一圈重重的乌青上,鼻尖气若游丝,唇绷似线,却是惨白一片,裂出道道错综复杂的纹路。
看着比那将死之人,还要可怜可怖几分。
朝夜清的眉峰紧皱,眼底尽是隐忍之色,心里却无端被莫名的恐惧填满。
她在害怕,怕得不行。
同之前的害怕被撞见截然不同,事到如今,那些情绪早已被她抛之脑后,现在,她只怕他……
就在朝夜清不自主地想将那颤颤巍巍的手伸向他时,他却突然身型一怔,抬了抬眸子。
朝夜清在离他不及一米的地儿怔怔地站着,看着他连给一个眼神都颇为吃力,却还同本能反应似的将右手缓缓一抬,一个不远处的酒瓶便于眨眼间径直飞进他的掌心,里边剩下的酒水在瓶中泠泠作响。
他抬手往嘴里一灌,动作直截了当,却足以花光他的所有力气,他被猛的一口呛得连连咳嗽,以至于整个身子都被带得开始剧烈起伏。
酒水自嘴角溢出,一路淌过脖颈胸膛,最终没入黑色布料。
他咳了许久,终于缓过了气,却又继续抬手。
朝夜清在一旁定定地看着,看着眼前人像疯了一般的嗜酒,其间似是失去神智了好几次,同她刚来时一般没了意识,可没过多久,他又开始清醒,又继续往体内灌酒,一次次地反复,一次次地周而复始。
朝夜清不敢想,若这真是现实,那这五百年里,他到底过的是何等日子。他到底日复一日了多久,清醒的时候有多少,沉醉的时候又有多少。
这般,生不如死的日子…
朝夜清的脑内防线逐渐瓦解,看得崩溃,竟忘了自己不过虚影一道,妄图上前止住他的动作。
她忍不住想要抓住他的衣襟将他的身子提起,忍不住想要让他抬起头直面她看着她,忍不住想将他痛训一顿让他看看自己成了何等模样。
可是她做不到。
是啊。
纵是她此时不是虚影,真正的泠水也已经被五百年前的瑟尘战神一剑刺于堕神颠顶了。
她是走火入魔,意图毁天灭地的魔头,是被天上地下,万人唾骂不断的最深渊。
而他不一样,他有着最受万人敬仰的名誉和战功,他是当之无愧的三界第一战神,他是最云端。
他一定恨极了她…
恨她的出尔反尔,恨她的疏离淡漠,恨她的不辞而别,恨她的麻木冷血。
恨她在一次次的质问之下却仍旧什么都不愿告诉他,恨她无数次地将他的感受放在了考虑的最末端。
此时此刻,朝夜清脑子里反倒清醒起来了,过往种种再次浮现于眼前,试图一次次地将她击溃。
可是,她从未后悔过,纵是重来,她仍会如此,千千万万遍。
“呵。”突然,她听见了一声自嘲的低笑。
她回过神来,望着与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
他的右手依旧抬起,却再也唤不起一个酒瓶。
然后她听见他开口,声音低沉喑哑得可怕,似在喉间撕扯已久,终于求得了脱身。而他,在唤她的名字。
“泠水…”
“我的师尊…”
朝夜清在听到熟悉的称呼时,身型不可控地猛的一颤,拳心缓缓收紧,默默在一旁听他呢喃。
“这虚境被我埋下的酒,终是光了。我本是为你埋的…”
“师尊…事到如今,你也莫要怪罪于我,偷你的酒喝。”
难怪…
朝夜清只觉得心里难受得紧,从前她只顾着满地找酒喝,却从未想过,那怎么喝也喝不完的佳酿,是从何而来。
“师尊…”
“这满地的怀梦草,未经你允许,徒儿便种了。”
他苦笑:“种得多了些,师尊莫怪。”
“只是徒儿实在着急…”
“我怕再久些,你便更不愿出现在我的梦里了。”
“泠水…”他的目光怔怔地看着前方。
“这般多的怀梦草,竟也化不出一个你来。”
“你是有多厌我,这么久了,才从未舍得来梦里见我。”
不…不是的。
朝夜清在旁站着,却是将他断断续续的呢喃之语听得真切,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了,眼眶,也终于开始泛红。然后,她看见他突然释怀一笑,吐出来的话却让朝夜清如遭雷击。
他说:“好在…”
“我终于可以来找你了。”
?!
此时此刻,纵是法力低下的朝夜清,也可以明确的感觉到眼前人身上的灵力正在迅速散失。
不…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朝夜清脑袋空白了一瞬,却又立马被极大的恐惧笼罩,她大步上前,瑟尘的身型轮廓却逐渐开始变得虚化无比,渐渐的,竟是比她这一介幻影之身还要飘渺几分。她终是焦急得下意识大喊出声:“瑟尘!!!”
未曾想,那型如枯木的人竟在这一刻动了,随即匆忙抬眼。
下一秒,他们两人四目相对。
光亮自他眼中闪起,却又迅速黯淡。
一丝疑惑清晰地从瑟尘眸中划过,双唇微启。
“你…”
朝夜清此时已顾不上他是否能看得见自己,只是突然明了,自己如今顶着那朝夜清的模样,他意识仅存无几,已难以将她认出。
下一刻,她猛地扑上前去将那道逐渐消失的身体拥入怀里,眼泪开始夺眶而出,
“你为何…做这番傻事?!你为何!!”
“你为何啊!!!”
朝夜清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臂不断收紧,似是如此,怀中人便能停止消逝,可她心里又清楚得不得了,这只不过是徒劳。
而怀中那早已意识不清的人也终于反应过来,不过他自己也知道,一切已为时已晚。
他只能用尽力气抬手抚上朝夜清的背,拍了又拍,动作轻得同徐徐吹来的秋风。他尽量放柔了声线,用故作轻松的语调开口。
“徒儿愚笨,不知原要如此…才能见上师尊一面。”
“师尊在旁独自待了多久…?”
“委屈师尊了,徒儿…看不见你。”
朝夜清头摇得跟拨浪鼓,泪水似断线的珠子,止不住的掉,打在瑟尘的肩上,停顿一秒,又透过他的身子沁入地底。
“师尊哭成这样,徒儿倒如何,也相信不了师尊五百年前所说的狠话了…”
“师尊…”最后,他的身子已经完全透明了,朝夜清茫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片虚无,连呼吸都忘了。
可她又清晰地听见一道声音浮现,离得太近,仿佛就在她耳边低吟,短短几个字,声音却温柔得似在将她反搂入怀。
她听见他对她说:“我很想你。”
!!!!
不…不要!!!
朝夜清猛地翻身坐起,第一眼看见的,只有名正满面愁容的少女,以及她背后那陌生的客栈房间。
她神色恍惚不已,一阵阵的痛感自心房传出,她大口喘气许久,才勉强缓了过来。
她想起来了,自己重生了,这里是客栈,眼前这个焦头烂额的人是派里的师妹。
叶少艾看见眼前人彻底醒了,猛地扑过身来“:师姐,你好些了吗?要不…要不我还是去把楮师兄唤过来吧!!”
匆忙间,叶少艾就要起身向门外跑去,朝夜清连忙将她制住:“不用了,叶师妹,我已经好多了。”
叶少艾依旧是一副急得欲哭的神情,忙道:“朝师姐,你快把我吓死了!”
朝夜清还在纳闷自己怎么了,就听到叶少艾一字一句地道来:“今早我起床之时,你还好好的睡着,出房后楮师兄叫我晚些再唤你。”
“谁知…师姐忽然开始呓语不断,神色颇为痛苦。少艾愚笨,寻不得其他法子,便只得先将师姐唤醒,可是…师姐竟是如何也醒不过来…”叶少艾越说越无措,声音也越来越小,看着朝夜清开始镇定,自己也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朝夜清连忙出声安慰这大清早就因为自己而受了不少惊吓的小丫头:“不过梦魇罢了,倒是惊吓到了叶师妹,对不住。”
“师姐这是哪里的话!”叶少艾匆忙摆手,又从袖中取出手帕递与朝夜清。
朝夜清怔怔地接过手帕出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自梦中醒来,已是泪流满面。
……怎会哭呢?
距离上一次流泪,朝夜清已经想不起来是多久,她的情绪,实际上是极少会有很大波动的,更谈不上为何事难过伤心。
方才,她梦到什么了?
朝夜清忍不住怔住,意识到自己竟在梦醒之际便将梦忘了个干净,顿感疑惑。
好像,又梦到他了?
……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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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话时间:
作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么多怀梦草,怀着草的人没做梦,倒是让我们的女主天天做梦。
朝夜清:......那小子人呢?
瑟尘:来了!师尊可是在叫我。
朝夜清:过来挨打。
瑟尘:?
朝夜清:有异议?
瑟尘:徒儿不敢,只是徒儿在这章里头如此凄惨,师尊可否下手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