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五百年前,那女魔头嗜血无情,对待仙神同僚,却是手起剑落眼都不眨。”
“整整五日,这天地间那叫一个血如雨下,尸骨堆山呐。”
“竟有这般严重?”一道轻灵女声自台下响起,洋洋盈耳,透着几分江湖之人特有的洒脱。
朝夜清坐在茶楼前排,离说书人最近的位置,边喝茶边朗声发问。
这说书人见其兴致勃勃,自然就也来了劲儿,打量了朝夜清一番,执手将扇子一挥。“女侠有所不知,这魔头以灭世为乐,曾扬言要劈了那天,斩了这地,合并三界,自立为王!”
“何等放肆!”众人听得入神,一并怒得拍案而起,仿佛那女魔头若在眼前,就定要将其扒骨抽筋一般。
这番情景,倒显得还在悠悠喝茶的朝夜清颇为淡定了。
那说书人见朝夜清反而这时没了反应,随即扇子一收朝向她,点名道姓提问道:“女侠可知,这女魔头最终为何没能毁天灭地,偿其所愿?”
朝夜清被突然发问,也没急着应声,将杯里的茶饮了八分,在众人的目光下徐徐起身。
暗叹今天的故事又接近尾声,她抬眸一笑,声音如涓涓细流。
“先生你说笑了。”朝夜清顿了一下,学着那说书人的夸张样儿,拱起双手,面露崇拜:“那瑟尘上神的丰功,这天地间,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此番,倒成功惹得众人连连附和:“是啊是啊,那瑟尘,可是天界第一战神,饶是女魔头再神通广大,也不过是那战神一剑的事!”
眼看场面再次活跃,说书人也继续开始讲起那五百年前的战事,朝夜清倒没再多逗留,侧身就往人群外走,太阳落山,今日也确实该回去了。
而就在朝夜清跨出茶楼的一瞬,突然又将身子折了回来,她方才模模糊糊地听那说书人说了句什么,倒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方才说那瑟尘在大战中胜出后,做了何事?”朝夜清忍不住朗声发问。
“女侠这就不知道了吧。”说书人仍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都说那瑟尘上神看似安然无恙,实则啊,被那女魔头伤了神魂。”
“大战后,便闭关于那云屿虚境,整整五百年,到如今,都未再出关露过面。”
旁人:“想来定是那女魔头心狠手辣,使了阴招,将战神重伤,可真是卑鄙至极呐!幸好战神英勇无.....”
朝夜清:“........”
转身跨步出了茶楼。
闭关五百年,这倒是自朝夜清重生后头一回听说。
一路上,她思量了良久,待回过神时,已不知不觉行至山脚,坤灵派便是依山而建。
再拾阶向上,她于石牌匾下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明摆着在等她。朝夜清便只得将慢悠悠的步子加快了几分。
“师兄。”
那人听到声响,不徐不慢地转过身来,笑道:“师妹回来了,可是又去那清水镇的茶馆听故事了?”
清水镇位于山脚不远处,受了坤灵派的庇护,倒是鲜少有邪祟之事发生,镇上一片祥和,街景也是热闹非凡。
朝夜清近日无事时,便爱往镇上跑,好过在山上看这师兄练功。
此时月攀树梢,楮知白迎面踱步而来,淡淡霜光洒下,为他周身镀了一圈银边。
‘如此琼林玉树,可真是无与伦比。’朝夜清小声嘀咕,倒是全被楮知白听了去,也不骄,只是低笑了几声:“师妹可是又在打趣我了。”
听他此番话,朝夜清也勾起嘴角,乐意同他打趣:“我可无意与师兄说笑,师兄这相貌,自是那天上神仙,也是鲜能比过的。”
楮知白:“师妹说得,倒像是真见过仙人仙姿。”
朝夜清耸耸肩:“我自是听书上说的,也梦见了。”
“噢?梦中那仙人长何等摸样?”楮知白佯装来了兴趣,一副迁就纵容的模样,笑着发问。
这一问,倒惹得朝夜清愣了神,两条黛眉也不经意地蹙了蹙。
.......昨夜竟还真是梦到了。
朝夜清回想起昨晚的梦中场景,默默叹了口气。
依旧是五百年前的那一日,她梦到那利剑不偏不倚刺于胸口之时,梦到她顺着剑锋瞧向那持剑人的面容之时,最后,梦到他们二人四目相对时。
黯黑一片。
他的瞳孔,墨得似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
可她分明记得,那里头应当是繁星漫天的。
“师妹?”见朝夜清怔神,楮知白也停下脚步,轻声发问,这才将朝夜清给唤了回来。
“那仙人,长得可真是....丑陋不堪。”朝夜清无所谓地扮着丑脸,张着嘴,说话又开始没了边儿。
楮知白受惯了,侧过脸暗笑,只当她又在讲玩笑话。
朝夜清倒没完没了了起来:“青面獠牙,蓬头垢面。”
“对着我龇牙咧嘴,张牙舞爪。惹得我觉都未曾睡好!”
“那真是苦了师妹,今日可得好好犒劳。还未用晚膳吧,我让食所留了你爱吃的。”
“!”自从朝夜清成了凡人,远离了那辟谷的生活,对这凡世间最感兴趣的,便成了听书,和吃各种各样的美食。这两样,恰是那天界再好也比不上的。
每每进食之时,朝夜清都在替自己当初辟谷多年而感到痛惜,忙道:“多谢师兄!那我们可要快些。”
这番焦急的模样,又引得楮知白发笑,不过倒也跟着加快了步子,嘴上还不忘答应:“好,听师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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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白露刚过,山上已是早秋之象,刚及辰时,朝夜清打着哈欠,推开了自个儿的房门便向外走。没走几步,就又见着了不远处正在勤勉练剑的便宜师兄,忍不住抱臂驻足观望。
只见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下来,张弛有度,剑气纵横。
‘这般年纪,剑术却已有如此造诣,实属难得。’朝夜清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自打她重生在了这副身子,短短几月,同这楮知白是日日相见,接触下来,倒是打心里觉得这小子人还不错。
至少对这朝夜清,是温柔至极。
她当初,倒鲜少有遇到过同他一般待她之人。不过她自个儿心里清楚,这是楮知白把她当做那真正的朝夜清对待呢。只可惜他那惯得不行的师妹,怕是早已魂达黄泉,饮下孟婆汤,跨过那奈何桥了。
朝夜清忍不住心生惋惜,想着这楮知白若是知了真相,怕是得欲哭无泪了。
她又将目光投向那抹衣袂飘飘的身影,心绪却早已飞得老远。
这边楮知白剑已收鞘,目光投向那不远处的人儿。方才练剑时,余光便已瞟到了那抹青色身影,只是想着她定是不愿中途打断他,才在不远处驻足,他就也没将手上功夫停下。
如今见她还驻足原地想些什么,楮知白莞尔一笑,眼底里浮现出隐隐笑意,迈着步子向她走去。
“师妹,今日醒得这般早,可是昨晚又梦到了那青面獠牙之人?”
朝夜清听了,颇有些尴尬的拂了拂头发。
谁不知道这整个坤灵派的弟子,都是日旦便起身练武,遇着她这种,还能真心实意笑着夸早的,怕是只有这楮知白一人。
“白露已过,天气转凉,清晨更是如此,师妹可得记得添衣。”
转眼又听到几句关心的朝夜清心里平添几分暖意,心情大好:“多谢师兄提醒,师兄可有用过早膳?”
“未曾,师妹可愿一道?”
“那再好不过!师兄,咱们走吧。”朝夜清答应得爽快,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
不吃饭就练武...当真不饿?
早膳之际,楮知白告知朝夜清过几日他要同门中之人下山除祟,难度不大,也不甚危险,问她是否愿意一同前往。
朝夜清想着闲来也是无事,多四处逛逛也好,便连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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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朝夜清倒鲜少下山,想着反正没多久便要同那便宜师兄去别处除祟。
而就在动身前一日傍晚,外头竟下起了瓢泼大雨。朝夜清在床上翻来覆去,惹得身下木制床板嘎吱作响。
今晚倒是她难得的失眠夜。
朱窗不知何时被风吹得半掩开来,凉气沁进屋内,平添了几分寒意。窗外夜雨声连绵不断,还时不时夹杂着几个惊天响雷,无故惹得人烦。
朝夜清拢鞋下榻,缓步行至窗前,定神朝外张望了一眼。
黯云压天,如被墨浸透一般的漆黑,风声呼啸,杂着雨粒,正直直地朝她打来。无形之中,朝夜清只觉得那暗无天际的黑里有一双眼眸,在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她。
熟悉且陌生,复杂且深沉。
然后,那双眼眸又自然而然地与她记忆中的相融合。
下一秒,“砰——”地一声。朝夜清毫不犹豫地关上了窗。
“混小子。”
“如今我不过一介凡人,你何必再纠缠不休?”她声音闷闷的,脸上竟鲜少现出了几分懊恼之色。
其实她那口中之人又哪有在日日夜夜地看着她。
朝夜清自己清楚得很,于是心里便更加的怄火。她清楚纠缠着她的不再是他本人,而是她那绵绵不肯绝的,脑海中对那人的记忆罢了。
彻底忘却一个人,到底需要多久?纵是她泠水活了这般年岁,却仍是难下定论。
顶多,或许,她会在某一个风平浪静的初晨,停止这般的思念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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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话时间:
瑟尘:师尊冤枉啊,我可没有偷偷在窗外看你。
朝夜清:.......聒噪。
瑟尘:那师尊说我青面獠牙样貌可怖!我可是听到了!
朝夜清:聒噪。
瑟尘:那师尊......可是真的有在思念我?
朝夜清:聒噪!
瑟尘:师尊不讲理......(捂着被揍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