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H市天气渐渐转凉,85路公交车上,宋蓁头抵着车窗,正闭目养神。
【到了新班级开朗一点,不要老闷着一个人,多跟老师同学交流。】
【马上入秋了多穿点,家里的感冒药没过期吧。】
【钱省着点花,一天天的不知道你都花在啥地方了】
【转账1000】
微信消息的忙音在校服口袋里响个不停,让人想忽视都不行,宋蓁收了生活费后,浅浅地回了个知道。
一眼扫过去,大片大片的聊天记录都是转账收账,认识的晓得这是一对母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做什么不可见人的金钱交易。
宋蓁的父母从她小学四年级起就去了外地打工,她在小姨家寄住到小学毕业就去了寄宿学校,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和爸妈见面,平时连个视频电话都不太容易打。她今年高二,刚从实验班掉到一个随机分配的普通班。
七中的升学率在这个不大不小的三线城市里也算排得上号,学生一入学就凭借中考成绩被划为普通班和尖子班,好班冲名校,差班保一本率。
实验班的成员会根据每次考试的成绩进行淘汰,所以竞争激烈,一个个暗地里都较着劲儿,宋蓁在里头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年,为了自己接下来的精神状态着想,她咬咬牙还是决定期末摆烂,去一个普通班。
宋蓁本来设想得很美好,因为文理分科的缘故,原定的班级会被打散重组,文科尤其如此,这样大家都算是重新认识和相处,她也不用担心融不融得进去等方面的人际问题。
但也许是乐极生悲,由于她暑假没有节制地胡吃海喝,在临近开学的前几天,她那娇贵的尊臀给她开了一个不怎么美好的玩笑。
妙龄少女大展宏图,势要成为一名有“志”青年。
痔疮的痔。
宋蓁犹记得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她拿着医生半调侃半正经说着可以挂在医院墙上当典型病例的诊断单羞耻地组织语言找班主任请假,一直等到夕阳西下,得到了老班情真意切的安慰,后面还带了三朵玫瑰表情。
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事已痔此,宋蓁无奈又请了半个月假期,今天才来报道——她已经能预想到接下来的两年估计又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孤狼生活了。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还特地选了一个大家去上体育课的时间段过来,偷偷站在门缝外观察了一下,只有零零落落十多个人在里面,这让宋蓁松了口气。
班上只有一个空位了,毫无疑问那就是自己的座位。宋蓁在脑海内迅速规划好行军路线,戴上口罩,推开门,穿过过道,径直在位置上坐下。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教室里的人短暂安静了一会儿,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有少数同学时不时投来打量和好奇的视线,也有人想上去交谈一番,但都被女孩周身自成一派,与世隔绝的气质吓得望而却步。
新同学从坐下来就一直在看书,还是不要打扰了吧,不愧以前是待在实验班的。
要是宋蓁能听到他们的心里话,一定会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解:她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无所适从才摊开书本的,
实验班和普通班也没什么人种基因上的差别,有学霸也有像她这种的底层小渣渣,不要对她有什么诡异的滤镜或刻板印象啊,要是她考不好岂不是很丢这个名头的脸?
更何况她也不是在学习,只是在准备班会课的自我介绍而已。
宋蓁长得一副娃娃脸,清秀白净的面庞配上灵动的杏仁眼,身材娇娇小小,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生人勿近的冷美人形象,反而毫无攻击性的长相应该会让人心生亲近才对。
但也许是死宅当惯了,宋蓁周身总萦绕着一股“阿飘”的气质,再加上过眉的刘海和不常打理的齐耳短发,面无表情时总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高一坐她前桌的沈清然不止一次开玩笑说她很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僵尸,没有一点世俗欲望。说得好听点是超然物外,说得难听点就是死气沉沉。
宋蓁也曾经尝试着改变自己变成一个阳光开朗的大好少年外加享受生活的满级现充,但一般情况下装不过三十天就原形毕露,索性后来直接破罐子破摔了。不是有句话叫“你若芬芳,蝴蝶自来”嘛,管它那么多,自己舒服才最重要。
窗外的风若有若无地撩拨着宋蓁额前的碎发,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草木香,教室逐渐吵闹起来,算算时间,该下课了。
宋蓁观察着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一边推测他们的性格,顺便找找她的同桌。
宋蓁偏过头,目光瞥见两张桌子间一掌宽的缝隙,身旁的椅子上挂着个干净松垮的黑色书包,整洁井然的桌面上一本厚厚的《正义论》格外引人注目。
她悄悄直起身子,不知为何心跳得有些快。宋蓁把这归结于对同桌或许是个深沉严肃的老灵魂的猜测的紧张。
福至心灵,宋蓁刚抬起头,就正正地与站在门口的高挑身影对视上。
少女穿着学校统一发放的白色T恤,普通的衣服在她身上仿佛是时装秀场才能见到的牌子货,勾勒出玲珑颀长的曲线。
虽然刚上完一节体育课,却也没有丝毫狼狈,左手的臂弯上挂着肥大的黑色校服,右手随意撩起粘连在脸上的碎发,露出莹白的额头和清冷大气的五官。
浅金色细框眼镜有意藏起了伤人的冷意,留给外人的只有空谷幽兰般的神秘,引人遐想,特别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微微含笑望着你时,仿佛一汪山间清泉,温润清透。
扑通
扑通
——
宋蓁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心里砸进一颗玉石,水面翻起波澜。
她的同桌居然是骆瑜?!
骆瑜在七中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了,成绩好,家世好,长相好,性格好,人缘好,高一刚入学就凭借开学典礼的演讲和军训的训练照在网上小火了一把,不过本人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低调性子,不少男生想去搭讪,但都全军覆没,连回复都是统一的敷衍: “不用手机”。
这不就是小说里妥妥的万人迷女主人设嘛,按道理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和炮灰小透明产生交集的啊,现在居然成了她的同桌。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她们的第三次接触。
七中的历年军训都是把学生赶到山上的训练基地练半个月,宋蓁因为拉不动行李被甩在班级后面,再加上一群人都穿了迷彩服,宋蓁稀里糊涂就跟进了其他班的宿舍,刚铺好被子骆瑜就来了。
后来又因为路痴死活找不到教官办公室,是骆瑜实在看不下去,陪她找了好几圈教官和跟训老师,才把问题解决。
第二次见面是在军训第五天夜里的澡堂,宋蓁实在忍不了身上的馊味儿了,拖着疲惫的身躯,终于在宵禁的前十分钟抢到了位置,本想借着热水美滋滋洗一把,结果刚把头发打上泡沫就发现她头顶的水管坏了,哗啦啦冲出来的都是冷水——
……
古有大卫沉思,今有宋蓁摸壁叹息。
有时候,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夜晚的山顶气温很低,单单是碰一下,水温都让宋蓁打起寒颤。心一横,她胡乱用毛巾挡着身体打算去旁边的位置试试,刚出来就被回来拿东西的骆瑜撞个正着,两人相对无言。
安静的环境里,宋蓁听到了自己心裂开的声音。
死去的记忆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排山倒海地攻击她,令她脚趾抠地。再想到她们日后要成为同桌,宋蓁的大脑异常活跃,乱七八糟的想法跑个不停,脸上冒出了可疑的红晕。
冷静点,宋蓁,你没有那么重要,骆瑜肯定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你好,我叫骆瑜,是这个班的班长,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找我。”落下的声音像醇厚的酒,让本就兵荒马乱的宋蓁烧得越发旺了。
宋蓁目光躲闪,语气有些结巴:“额,你好……我叫宋蓁。”
“你的脸好红,很热吗?”
骆瑜眉头轻挑,像是故意说给宋蓁听的,又像是对新同学正常的关心,语气细听之下总带着点不正经和调笑。
奈何宋蓁的cpu已经快烧掉了,只会摇头如捣蒜。
“嗯,那就好。”
怎么办,要不要再说点什么,这样的对话很干呐。
宋蓁把手掏进口袋,里面是一块巧克力,一般要和一个人朝夕相处很长时间的话,是需要准备一个见面礼的吧。她以前的同学来宿舍时或多或少都会送舍友土特产、小零食什么的。
骆瑜和她打完招呼后,已经在做自己的事情了,宋蓁假装望向窗外,巧克力被攥在手心里盘来盘去。想了想,还是把东西一点点放到对方桌上。
“那个,我这儿刚好有块巧克力,给你吧。”
蒂福罗,虽然是比较小众的巧克力品牌,味道不错但一颗要二三十块,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修长如玉的指尖缓慢地将裹在外层的铝箔纸剥开,微小的声响牵动着宋蓁的耳膜,她默默用余光观察,突然想到什么,惊恐地望向骆瑜,但为时已晚。
短暂的停顿后,在宋蓁即将宕机的前一刻,耳边传来一声闷闷的笑声,像羽毛轻轻扫过她的皮肤。
热度冲遍全身,偏偏那人还像毫无所察一般,纯然地看着她,语气无辜。
“它好像,化了。”
巧克力化了?
它化了!
化、了!
。。。
谢谢,她也要化了,为什么她在骆瑜面前每次都那么社死啊?!
咔擦,骆瑜再次听到了宋蓁裂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