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88年一个倒春寒的日子里,我姐被黑夜的大手托住,就此呱呱坠地。
我曾经问妈,我姐出生的时候是怎样的?
我妈略作回忆,记起厚重的被褥,当时还不算羸弱的身子,和每个女人命中注定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妈轻描淡写地说没受什么苦,不像你,那时候在温暖却又狭窄的通道里快把脑袋削尖了才窥见这世界的一隅。当初懵懂无知的我只好陪笑,说不出什么让人真心感动的话。
妈瞥了我一眼:“你和你姐倒是有点像的。”
“啥?”
“生出来都一样丑。”
我翻了个白眼,那这不全天下的小孩都一样嘛。
妈看我这样,又笑了一声。
“还有一点一样。”
“哪里?”
“都一样傻。”
如果不傻,也不会上我妈的当了。
但我心里仍然和妈犟着,刘惜君是傻子,我才不是。
不过连妈其实也是久远的回忆了,心情却如现在的天色一般缓慢黯淡下来,把我拖进厚重如云的过去中。
在那之后四年,1992年,我生在了冷寂的冬天,有时我觉着自己的性格也和出生时的季节一样,淡漠似水,投一块巨石下去也激不起什么波澜。
我姐却不同,春天哪怕再寒冷也是万物初生的春,她似乎有一个源源不断的爱的泉眼,清澈的爱磅礴而永不停歇地涌动向她。
我有时会装得对此嗤之以鼻,常常说刘惜君心肠软乎得像一滩烂泥——谁都可以踩一脚。
嗯,仿佛除了追本溯源同出一脉的血肉,再也不能在我身上找到一点和姐相似的地方。
她是天底之下爱的汇集之处,而我是爱而无能的怪胎。
认识我的人一般都会觉得我不算是铁石心肠,却也算是对世事称得上冷漠的人,也许会心软但绝不会伸手,对朋友热情但不可能交往得太深,向来是一个徘徊矛盾作茧自缚的人,爱而有力无心的人,不是有心无力,我只是拥有一颗天生残破的心,爱而无能。爱情的舞台五光十色乌烟瘴气,畸恋种种口角叠出,但我一句真心话经年累月也说不出口,对爱更是羞于启齿讳莫如深。
可惜的是,我连上台的机会都没有。
以前每次想到这一点都会怪刘惜君,世界的那颗心也在左胸,自蒙昧之时便把我未曾拥有的剥夺了赠予她。偏离中央的三寸之遥,是人世向她倾斜的角度。
自我懂事之后(或者说我从来没有懂事过),总能听见各种各样的人说,我和刘惜君真不一样啊,姐妹俩性格迥异,都不敢相信是一个妈生的!
我对此的态度和对每天公鸡打鸣,流浪狗打架一样没区别,司空见惯。
像我这样,所有人都觉得我没心没肺的人,才不会在乎这种话。
但姐姐总是生闷气,回头一个人嘟嘟囔囔地说,我们家小美怎么跟我不像了,你们懂个屁!
我总是在一旁默笑着,几瞬过后心里却落了霜,泛起了如浮薄白雾般的迷茫。
姐啊,究竟是你摸不透我坚硬的骨骼,还是我参不透自己柔软的血液呢。
后来我才弄明白刘惜君为什么生气,因为她知道爱之间的天堑远比皮囊乃至任何都要难以跨越,她从来不相信我是爱而无能的人。
也只有我姐姐这么傻的人会这么觉得了。
刘惜君是世界上最笨的笨蛋,只有她背离全世界爱我。
但很久之后,我对刘惜君说,这个社会的人才傻,居然把善良、天真和坦诚与傻字勾连缠绕,系作死结。
她听了之后很高兴,拉着我的手:
“我就说我妹妹和我最像了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完便系上围裙做饭去了。
我看着她低头切菜的侧脸,刀刃上还熠熠闪着她的名字。也是,只有她会干出这样的事……
以前会笑她,但那天不知怎的心里一动。
“姐你这菜刀哪儿买的?”
“嗯?”
刘惜君还没从专注里脱身,不一会儿转头看我,
“啊?你也想买?你又不会做菜买什么?”
我翻了个白眼,算我多嘴,随口敷衍了一句:“给我男朋友买。”
刘惜君切菜的动作忽然滞住,像一场猝不及防的太阳雨,落地而转瞬即逝的光芒。
“刘惜君,”
我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当真了?”
她回过神,低低地说了句“嗯”,声音便和她恍惚的思绪一并消失在太阳雨的朔风里了。
其实我不太爱喊她姐姐,不过这么多年有些习惯和她的爱像江南多年的潮润浸到了细软的骨里,再也不能分开。
我一句“和你开玩笑呢”掖在喉头,像一只囚笼中的鸟面对终于敞开的自由,却在最后一刻踌躇不前。
心里突然浮现起小时候无数次看着她朝旭日升起之处走去的模样,被盛大灼目的太阳吞没,往往我这时总想大声喊叫,惜君!小心点!
很多年之后才发现,原来当初被太阳网住的从来不是刘惜君,是我混沌矇昧的爱。
我小时候很爱撒谎,倒也不是坏,是天真和残忍织就了一颗顽劣的心。而刘惜君总是和我截然不同,她坦荡、诚实、善良,似乎我丢失的所有东西都在她那儿补全。
我总是在数不清的矛盾纠结中难以转圈,仿佛“刘惜君”和“美依礼芽”是两个生来相悖的命题。
2002年是妈走的那一年,刚满十岁的我没哭没闹,只是因为尚是儿童迷茫了生死的界限,不知道记忆浩荡奔流的来去遗留下的竟然是眼泪。姐也没有哭,瘦弱的姐姐像一株不经阳光的荞麦芽,颓而不衰。
我走到姐身边,使劲仰头去看她。
我说:“姐姐,你哭了吗?”
刘惜君声音闷闷的:“没有。”
“哦。”
好吧,我握住她的手。
白天轰轰烈烈的锣鼓喧天后,房内只剩下灰白色的寂静。我和她躺在温暖闷热的被褥里,我问刘惜君,“妈去哪了?”
她想了想:“去地里了。”
“这么晚还在地里啊。”我以为向来辛苦的妈还在收缀庄稼。
她轻轻拥住我:“嗯,永远在地里了。”
“哦。”小孩的骨头太轻,承不来悲喜。我挠了挠刘惜君的手心,“姐,‘永远’是什么意思啊?”
“永远是……”她的话像咽不下去的鱼刺一般哽在喉头。我抬眼望去,便看见一滴眼泪凝结在她眼尾,盛了水的眼眶便是屋里仅剩的月光。
我突然想起去年夏天尾梢时下的一场太阳雨,
也像姐姐那一刻的眼睛。
“我好像懂永远是什么了。”我说。
永远是在记忆里永不褪色的时刻,就像刘惜君化不开的悲愁,盛着飞蛾宿命的眼睛一样,永远铭刻在那夜的月光里,就像很久以后我对她的爱永远会向她的眼里投去一样,最后热烈地烧尽。
姐再也忍不住悲伤,抱着我哀哀地哭起来。
她的悲伤是两条滚烫的河流,把我浸润得无所适从,接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永远是...以后...只有...小美.......和我,我们两个人......”
被褥是个迷宫,困住了姐的哭声,姐的心跳,却没能困得住时间。十年后我再不会送出的情书上写,“姐姐,我还能再回到我们小时候吗?天地之间只有我们俩的时候,连孤独都无法横亘在中间的时候,我想听那句,”
“永远,只有我和你。”
2007年的那场雪,印象里也总是格外的大,连在经年不雪的江南也积了同门槛一样高的白雪。那年我十五岁,刚上高中。
其实我是喜爱雪的,可南方总是温温吞吞的,向来见不到潇洒痛快的雪。
我窝在房门口抱着双臂,空洞地看着一无所有的白,手反复摸索着指尖的细小倒刺。
刘惜君说:“小美,会流血的。等会我给你剪了。”
大概是天生就不会顺着她的意思来,我使劲一撕,指头上的血便汩汩地冒出来。
眼下没有什么消毒的东西,刘惜君干脆抓住我的手,把流着血的那个地方含住吮了一下,温温的,离开的时候牵出一条细丝。
“……会不会有点恶心,但是只能这样了。”
她没有松开抓着我的手。
我摇摇头说不会。
她突然抓着我的手跑出去,
天地间都是白色,盛大,空明,如无一物。
我一惊,“你干嘛?”
“你不是一直没看过雪吗?”
她还是攥着我的手,仿佛一旦松开我就要消散了似的,
“带你看。”
任由刘惜君拉着我跑,我不再挣扎,小小的院落,一望无际的白。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刘惜君,要带我去往流离于世俗的尽头。
我心想,每一颗灰尘板结的心,都会在雪里重新发芽吗?
那一刻,孤独难言的浪漫几乎像风一样席卷了我。
姐姐,像我这样的人爱上你似乎是宿命,在爱的泉水汩汩跃动在春天的时候,总有一片雪悄悄地融化了,那是心甘情愿的死去。
开春的时候,刘惜君去外地上了大学,我也去往县里的高中住校。那时候,每间宿舍才刚刚装了座机,上面显示的时间还是正常的2007年,因为思家与孤独所以每天晚上都搬着椅子,要和姐打好一会儿电话。
记得某个晚上我去洗澡了。回来晚了,室友就帮我接了电话,说我不在,请等会再打来吧。
听到是个温和清爽的女声,她们笑闹着打趣我是不是女朋友,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装着很冷静地拨打刘惜君的号码,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刘惜君还是那么啰嗦,问我说小美最近生活怎么样啊,入秋了要不要添衣,下雨了有没有带雨伞,淋湿了又要头痛半天了。
我眼神游离,像一个离心的飞行器,没像以前一样敷衍了几句“知道了”。
只是突然问她,姐,我如果以后交个女朋友,你会怎么办?
电话那头沉寂下去,像夏天的雷阵雨戛然而止,只有沙沙的风声孤单地摇曳在枝头。
“那还能怎么办呢,毕竟是你喜欢的人啊。”
我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时,那阵雨又簌簌地落下来。我的眼泪也几乎要掉下来。
姐姐,如果说我喜欢的是你呢?
挂了电话,我搬开椅子对她们说:“其实是我姐啦,不是女朋友,我又不是同性恋。”
在我看来,青春的言不由衷,或许是一次天真的泯灭,但绝不是成熟的预兆。我说姐姐不是女朋友,生生一并按下了笑容和眼泪。
后来想,青春毕竟还是要成长的啊,言不由衷比而是顽劣的撒谎更多了层含义————隐瞒。
于是隐瞒爱,成了我对青春最初的体验。
高中的时候很流行写情书,大家把最单纯的情感写在最朴素的信纸上,桌兜里塞满的都是卑微的不为人知的心意。
我也曾收到过一封,细细看过后站在他教室后门郑重地把信交还给他:“谢谢你,但是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同桌说,天呐美依礼芽,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去赴死呢,感觉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我说啊?有吗?
果然说出后半句对我来说真的很难,承认喜欢好难,就连不说姓甚名谁,我几乎都要丢盔卸甲地溃逃了。
姐姐啊,对你说爱,好难。
其实我也偷偷给她写着情书,每遇上雨天都会写一封,潮润的心意像阴湿的苔藓一般攀附在纸上,在水光淋漓的雨天的角落蓬勃着。
低头,几乎令人心颤的生机。
每次都要很正经的在末尾留下大名,美依礼芽。就好像害怕刘惜君会不知道这是我传递的心意一样,小心翼翼,又无可奈何。
明明自己也清楚,这封信是不可能送出去的。
那年写的时候才发现刘惜君在我生命里留下的痕迹太多了,记忆里的一撇一捺细看都夹杂着她的名字,像含糖一般裹着关于她的词数不清。
拥抱,雨天,永远,雪,电话,青鸟,宿命和去而复返的倒春寒。
仿佛一首不需要想便自成的诗歌,飘飘地萦绕在我的人生里。
后来日久经年,那些信在时间煮雨的蒸汽里变的面目全非,纸张泛黄,字迹洇晕。
不过少女时分毕竟那时是少女,有些回忆存放多年依旧鲜活。
有一封里面我写了这样的一句,
“惜君是我人生里去而复返的倒春寒,我对你的爱也总是这样,当我以为绵长的心意终于要散去的时候,它却犹如倒春寒,出现在属于惜君的春天,料料峭峭地朝我走来。”
我也总在想,在写,姐姐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在记忆里,刘惜君总是一颗不会弯折的瘦削的树,仿佛无根无萍的韧性从她身上迸发,从此扎根在她脊髓里,不再凋零。
姐也是天真善良的,她的天真不是单纯蒙昧的天真,是明明白白知晓你的恶却相信会好的,相信曾经有个最深处的你其实也很善良。
姐总是盲目的相信,这在我看来几乎是虚无的乐观。不过以后我才明白,其实我也是她从前播下的一颗虚无的种子。
刘惜君因为善良常常被我说是一尊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却偏偏还要救别人,那些都和我截然不同,可恰恰因为不同,我才会爱她。
生来心有残缺的我爱上生来完满的姐姐,也许这是血脉诅咒的宿命。
曾经姐在我眼里也是很傻的。
心甘情愿地被我的叛逆,我的言不由衷和爱所折磨而毫无怨言。我总是恨她这一点。
我用嶙峋尖锐,以爱为名的爪子刺伤她的时候,她从来都不还手,总痴心地裹挟着我,想带我逃往幸福,于是我口是心非下爱的索求便再也遮拦不住。
我恨你,刘惜君,粉碎了我的外壳,可我又因而更加爱你。
2010年的春末,我高三。那时候高考考上个大学似乎就足够光宗耀祖,社会还未向其投射过于灼热的目光,它的开始和结束都像雪落一般轻缓无声。
我还记得刘惜君刚高考完就拉着我陪她去染发,我还背着书包,手里拿着本初三的练习册,在染发剂的刺鼻的味道里等了她三个小时。
理发店是随便找的,洗头小妹外放着的mp3里播放的是王菲的《匆匆那年》,清透而忧郁的女声在电流里微微失真,刘惜君的一头棕发仿佛也在记忆里微微失真,同阳光般闪烁着朦胧的光晕,闪烁着少年时于我来说阳光般的爱情色彩。
三年前,我和朋友吵架,几乎要决裂的时候压抑着哭腔给刘惜君打电话,声线颤抖,心魄几近溃散。刘惜君从小到大没见过我这般失态的模样,反常地没有长篇大论,只是说:“你等着我。”
隔天我在校门口见到她的时候才知道她那晚最后一班火车的站票,除了一部手机,孑然一身便迢迢奔赴濒临溃散的我。
后来回想那时,总觉得有些无可救药的浪漫。姐姐总是这样,真诚地做了许多无意中浪漫的事。
我上学的时候也和别的女生一样,看了许多青春文学和言情小说。而火车,似乎向来是某种象征。落寞流离之后,风霜雪雨沥出的还是姐姐那坚韧仿佛永不折断的爱。
那天挂了电话后我强忍着没哭出来,第二天眼睛却还是肿了,双目空洞这,心神早已不在面前的语文课本上,教语文的老头语调老沉,内容乏味。
突然班主任叫我出去,我以为他是要说我上课不认真,或是要调节我和那个朋友之间的矛盾,便有些畏缩地走出去。
“收拾一下东西去校门口,你姐在那里等你。”
“啊?”
春末的早上,阳光还不算太强烈,甚至还微微泛着些冷意,让我想起多年前那个倒春寒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刘惜君把头发染回了黑色,在阳光下仿佛波光粼粼的春水流向我。
我的眼泪终于在此刻决堤,此前的平静与淡漠都分崩离析,所有的痛苦,委屈,伤心,都同我一并扑进这个风尘仆仆的人怀里。
惜君,姐姐,我只有你了。他们都朝背离我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走去。只有你从不犹豫地爱我,为此不远万里。
我的眼泪流淌着,整个人快被庞大的情感所溶尽。
大概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知道,
爱上刘惜君这件事我再也回不了头了。
其实爱的太深的时候便是要分离的时候了,就像记忆本身也许是为了遗忘一样,像刘惜君说永远的时刻意味着永远其实是不存在的一样。
对刘惜君,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总是残忍决绝地让她没有选择。
2011年,我大一,特地报了一所离刘惜君很远的大学。她帮我收拾行李的时候还在嘟囔,为什么我要跑这么远。
她不知道我这是在努力剥离对她的爱,如剥皮抽筋般。
不过我面上还是笑着的,习惯性的谎言想脱口而出:“当然是为了离姐远一点啦。”最后还是强咽了下去,伤害她的同时,我的心又何尝不因此而破裂呢。
她送我到火车站便离开了,我曾经想,这辆火车奔袭数千里能够甩掉我对刘惜君的爱吗?想着想着又兀自笑了起来,责备自己说美依礼芽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呢,天真得像刘惜君一样。
2012年是一个属于“世界末日”的年份,我抬头仰望天空,似乎每一片云都在惶恐不安着,摇摇欲坠地落雨。在印象里,遥远的世界末日就在这样的天气里眨眼间降临,12月21日,听着就像玩笑的数字,偏偏谁也不敢当它是假的。
我爱刘惜君,爱上血浓于水的亲姐姐,偏偏谁也不敢当它是真的。
窗外雨声肆无忌惮地冲刷着人类对死亡的畏惧,我却拿出许久未碰的信纸和笔,写下了给刘惜君的最后一封情书。
信封浸染了雨的尘埃变得渐深,我有些生疏地抬起手,落笔,话语却浑然天成。
“世界上最傻的姐姐刘惜君:
见字如晤,其实我以前每次都写见字如晤,尽管你永远都不会看见它们,但是总觉得有些可惜啊,可惜了我们的很多年,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往后。
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情书了,不知道你会不会收到啊,如果真的是世界末日,那我会在死前最后一刻拍下来发到你的邮箱。这封情书也就成了我的遗书,真好。
其实我知道不会是的,对不起啊姐,我总是这样把残忍的事血淋淋的剥给你看,时至今日还如孩童般顽劣。这是不是一种隐性的怀念呢,故意保留着坏习惯,明明伤人伤己却还是乐此不疲,非得用疼痛来记忆。、
我对姐姐的爱,果真是件罪行。
我总是这样不愿告别天真,到现在了才发现原来我和姐姐你像到了骨子里,爱得悲哀
又天真,混沌挣扎又甘之如饴,流着同源的血仿佛也有着同样的命运,被爱折辱得不堪的宿命。
离开你以后,我总是无意识去折腾我手指上的倒刺,撕掉之后结了痂,结痂脱落,长出新的倒刺之后我又撕掉,如此反复。我总是会想,这是姐姐留给我的什么呢,爱的话可真是有些虚无得可笑。我总说你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却还来救我,最后才明白它原来是姐姐这个泥菩萨结下的菩提,连同我整个人,都是你曾经栽下的种子
像姐这样的人其实养不好什么,养仙人掌连续浇了三天的水溺死了,以前你经常买超市里三块钱一条的小金鱼,却大多都活不了一个月。姐,金鱼一次只能喂几粒鱼食,不然会撑死的。养我也没养好,养出了个爱上你的怪胎。
刘惜君啊,爱太多会害人的,可惜你不懂。
这也许不单单是告别生命的一封信,更是一封我告别天真的信啊,告别对姐姐的爱,告别曾经天真的自己。我以前总是觉得告别天真仿佛是在抛弃曾经美好的过往,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着暗无天日的悲惨未来奔去,一切万劫不复。
不过不管怎么样都要分割爱的啊。真是没出息,整个世界都被雨模糊了,我的眼睛也是,信纸上也是,都怪这个世界。
世界上总有很多个但是,很多个如果,这次没有了。
刘惜君,倒春寒也总有一天一去不复返的。
姐姐,在世界末日以后,我从此不再写你。” “2012.12.21 你最坏的妹妹 美依礼芽”
end.
后记
刘惜君后来爱过几个人,有天真残忍的,有爱而无能的,有坚定决绝的,每一个都像从美依礼芽身上剜下过一块肉。
每年生日和她在一起的那个总会精心布置,啊,或者不用精心布置都能偷走刘惜君的爱,可美依礼芽却似笑非笑,而这个秘密只有刘惜君知道。
她的思绪总是在这时候溯洄到很多年前的雨夜,在昏暗的台灯下一笔一画写道,
“妈向来是看庄稼记日子的,意外霜寒的春末让姐姐何时出生这件事成了谜,有一天她对我说,你觉得我的生日大概是什么时候啊,我嘴里还鼓鼓囊囊地吃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4月30号吧,春天大概在四月,你学号是三十号那就30吧。”
很随意的一句话,不过命运往往如此出其不意,随口的一句话往往一语成谶,竟绵延一生而不绝。
“从那以后刘惜君的生日变成了4月30号,就像曾经以为用舌头抵住下颚能扼住心脏一样,我把刘惜君的秘密藏在心底,便以为能掖住她的爱了。”
而过去呢?
像一场倒春寒,
出现在美依礼芽的每一个季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