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银光带着巨响划破天际,刺破长空,霎时,天际渡上白光,随即,又恢复暗夜。
御房内,一蓝一白的身影。
“我说过,三天,就给朕带回了这个?”李沈青指着用白布包裹起来染上血红的赤红玉泽耳环。
“有人在暗中阻止我们。”崔并垂眸低语。
“崔并,你觉得朕是养了群废物吗?”李沈青冷声道。
崔并不屑冷笑一声:“呵。”
六十年前,灭诸侯战已完十年,但就是在这短短十年间,五大世家势焰熏天,他们以熊罴之力将朝廷搅得黑云覆雨,天子之位备受威胁。可世家毕竟担任着三大尚书以及太尉和大理寺卿五职,若是隔除,五大要位空置,各臣内讧,这后果自是辽永帝不愿见到的。于是,魏氏就此改名换姓,隐于全中原,历代默默地辅佐各代君王,牺牲之人数以万计,却无一块碑块祭奠,他们的尸骨就此与大楚江流和国土长存。
“并儿,你注定无法像别的孩子一样欢乐长大,因为你生来便肩大任。”崔丞相摸着四岁的崔并的头上,语重心长道。
“为父对不起你,可我们命数早已被注定。”
“我们是天下最可怜之人,但……只能认。”
“别无选择……”
四岁的崔并提着木剑,瞪着水汪汪的大眼,抬头疑惑地听着。
“为父只需你记住——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崔并不禁攥紧他的双手。
“废物?我们魏家为了李氏改名换姓,誓死效忠国家,放弃从前的容华富贵。如果不是我带剩下的魏氏子弟前往祈城,在祈城的李氏百姓如今还过着被崔狗们欺压的日子!但不识时务的人却将崔州府是因与西国人勾结才平定局面的谣言传开。你如今当了天下帝王,是不是看不起我们了?”崔并将压积七年的肺腑之言近乎吼了出来。
“李沈青,哦不,我的好陛下,您说是吗?啊?”崔并一脚踹翻了屏风。
“回答我!”
因阴差阳错,崔并本应为储君太子的贴身近待,最终却任了李沈青近待。
一日,李沈青将他诏到书房里,道:“崔并,你跟了我几年了?”
“六年三个月余十一日。”崔并不明所以。
但李沈青却往椅前一靠,抬头托腮看着他,说:“你记得倒是清楚,但现在,我有件事要交与你。”
“侍从主,殿下,您说。”
“好。我会想办法罢免现任祈州州府官职,派你前去上位。大楚和西国近年来无战事,还算和谐,经济上也有所往来,而祈州便为两国之间唯一一条经济往来线,自然,消息也会灵通许多。祈州恰好在西国与大楚交界线开灵河一带上,现任州府无能,这其中糟得很。”李沈青道。
他把玩着手中的一对白玉。
“现在,表面上还是大楚派来的州府来管理,但都有名无实,祈州早沦为西国人的地盘。”
“那里如此之乱,朝廷却从未有派人去处理之意,想是他们早连成一气。”
“所以,崔并,我要你把祈州夺回手中并时实向我写信报道西国传出或走漏的消息。”
“信中内容必须事无巨细,毫无遗漏。”
崔并埋头思索许久,问道:“殿下,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日后登基。”
崔并猛一抬头,说:“您是并非储君,怎能为帝?”
李沈青忽而笑道:“怎么不能,杀了太子不就行了?”
“皇位只能是我的。”
日后,李沈青顺利将崔并送上祈州州府之位,临行前,将平日中喜欢得不行的一对白玉给了崔并一个,剩下的一个留给自己。
崔并到达祈州后,解救百姓于水火,将实权握于手中,并随时向李沈青暗中传信。
西国商人与朝廷高官见新任祈州州府损了自身利益,便设法拉拢崔并,岂料这位贵官丝毫不为所动,无以之下,便开始造谣,往崔并身上泼脏水。一传十十传百,惊动了朝庭,崔并没有狡辩,因为他知狡辩了也是徒劳,并以为李沈青有法将他救出,最终关入了囹圄。
日复一日,却未得到任何消息,他也终看透了他的主上。
“都入冬了,殿下,您何时给臣送衣呢?”
天空又传来一声巨响。
李沈青看着崔并,叹了一声:“朕知道,你心中有怨,不然你也不会对朕出言不敬。但朕不是不想救你,而是救不出。”
“朕求了从不正眼看朕的父皇,求了皇兄,求了有机会把你救出来的所有人。那段时日,朕跪破了膝,磕烂了头,最后反倒沦得个禁足一年。”李沈青垂眸轻言。
“朕不是不去看你,而是心中有愧,朕不敢啊。”
“朕怕你怪朕……”
“但朕那时已经尽了全力了,真没辙了……”
崔并愣站在原地,半天不语。
“魏氏的功劳功不可没,朕发誓,定有一日,你们会被天下人所知,所敬。”李沈青抬手覆上了崔并的肩。
“可是,不是现在。如今你们要面对的是比魏氏更严密的暗卫,一旦放任这个组织在京城潜滋暗涨,最后你我便是李氏滔天的罪人!”李沈青声势渐涨。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推翻王室,建立新朝?”崔并不可置信。
“你现在才明白吗,魏并。朕虽才上位,但早料得有这一天,所以才挖空心思培养你们,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这是十六年来,崔并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真实名字。
“你们是朕的刀。如今,你们要对付的是另一把刃,你们必须更锋利。”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白光照上了李沈青清冷的脸庞。
“朕不愿做亡国之君。”
一片沉寂。
良久,只听“咚”的一声崔并跪在了地上,将右手覆上左肩:“臣领旨,即使赴汤蹈火,也永不退缩。”
“嗯。”
李沈青用手肘撑着木阁,闭目小憩了一会儿。待半个时辰后,他起身提起散出灯火如豆的灯笼走至御门前,正欲打开,可转念一想,走到开敞着的精雕木窗边,利索地跳出窗外,躲过卫兵们的巡视,贴着黑夜中暗红的宫墙行进。
突然,李沈青停滞在了一座宫室大门外,刚一迈入木槛,一阵强劲的风将灯笼的灯光熄灭,即刻,深手不见五指。
李沈青踢向暗夜中的黑影,黑影似是吃了痛,轻哼一声。李沈青窥得时机,正欲出手掐制住对方脖子,但黑影却敏捷地躲过一击,随即,便覆上李沈青的细腰,带入怀中,躲入园子里茂密的树丛后。
“嘘,别动。”李沈青身后传来低沉的男音,男人的吐息萦绕着他的耳根。
男人的手不自觉地摸上了李沈青的锁骨,接着游走至李沈青的衣内,只隔着一层薄衫,能感受到手掌的温热。
突然,李沈青察觉不对,捏制住了正欲碰上大腿的手掌。
“大公,”子还没说完,嘴就被崔何歌的左手猛地捂上。
只听大门外一连串脚步声愈来愈近,火光透过石窗穿过密密叶子之间的空隙。
大门被打开了,李沈青听见崔何歌轻笑了一声。
“快,挖土!”
“是,老爷。”
李沈青在崔何歌坚实的臂弯中坚难地转了转头,透过叶缝瞧见被五名下人称为老爷的老人,是大理寺卿--玲袖泷。
玲袖泷旁还有一名身着红衣的年轻女子。他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下人挖着土坑:“将她埋入崔何歌之前住的宫房园子里,这主意倒也是你想得出来。只是我的秀儿啊,我的小儿子啊也要一起陪葬。”
红衣女子抱臂开口道:“不这么做怎么让李沈青对他失去信任,在京城失去了这么大的靠山,纵他曾经是西国七十万崔兵之首,如今无兵无权。介时,您再施压威力,他崔何歌便彻底败了。”
“哈哈哈,八年不见,长进不少。”玲袖泷拍手称赞。
“不然怎么对得起您的期望,栽培。”红衣女子不禁在衣袖里攥紧了手。
“好了,就这么深,把他们埋进去填好。”玲袖泷吩咐道。
“等下。”玲袖泷又制止了还在搬着尸体扔一进坑的下人。
“怎么了?老爷。”
玲袖泷将尸袋轻轻拨开,面带慈祥地看着已经开始腐烂的五岁男童。
“秀儿,爹爹对不住你啊。”
“好了,快点埋坑,李沈青狡诈阴险,您又没买通所有卫兵,小兵倒无防,要是被忠心于他的高层卫兵瞧见了就完了。”女子显露出厌烦。
“好了,我们走。”红衣女子在填地几乎完美无缺的土上踩了一踩,便执着灯笼打开大门离开了。
随着大门缓缓关闭,照入园内的灯光渐渐被黑暗吞噬残尽。
“好了,他们走了,松开我。”李沈青拨下了被他气息染上轻徽水汽的手掌。
“我不。”
“别闹,松开。”
“不要。”
“我数三声。”
“你数了也没用。”崔何歌固执非常。
李沈青没管,数道:“一”
“二”
“三”
揽住自已的手不舍地松开了,李沈青双腿有些许麻木,他慢慢地走至刚填好的尸坑旁。
“你们李氏大臣大理寺卿背叛了自家主子,请问,您该如何做呢?”崔何歌扬了扬眉向李沈青走来。
“你为什么在这?”李沈青没答抬头问道。
“梦游。”
“说实话。”
崔何歌从怀里掏出火匣子,火光映上了他俊宇的面容:“当然是有东西遗漏忘拿了。”
“什么东西能让大公子深更半夜跑大老远亲自来拿?”
“喏,你看。”
崔何歌从袖中拿出一个光泽亮丽,流光四溢的白玉簪放至李沈青手中。
“倒是陛下白日早起上朝,批阅奏章,不珍惜这三个时辰休息,跑这干嘛?”崔何歌笑眯眯地盯李沈青。
“怀疑我?”崔何歌不等李沈青回答便猜疑道。
“不是。”
“呵。”崔何歌略带嘲笑地轻笑了一声。
“你累不累?”蹲在尸坑旁的李沈青突然抬头看着崔何歌。
崔何歌耸了耸肩:“不累,怎么,用这种眼光看我?”
“那就劳烦大公子挖抗将里面的尸体抬出来了,多谢。”李沈青缓缓站起身,顺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崔何歌的挖坑速度极快,不一会便将坑中尸体抬了出来。
“速度挺快啊,以前练过?”李沈青捂鼻扯开尸袋。
“谁没事练这玩意。”
“你啊。”
“陛下真是幽默。”崔何歌蹲下身查看尸体。
“比不过大公子。”
良久,李沈青皱眉冷声:“行凶之人当真无人性,男童倒只是胸口的一刀至命,而这女子,″复又开口,“唇舌被人割断,双目被挖空,手和双腿截断,被制成人彘,生前还可能遭受轮/奸。”
“嗯。”崔何歌漫不经心。
“明日早朝你随我去。”
“为何?”崔何歌被拉回思绪。
“若我没猜错,明日早朝玲袖泷会指证你。”李沈青笑看着崔何歌。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