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结（完）

后半夜的天，静悄悄的，只有风轻微拍打屋舍的呼呼声。

我踉跄着将睡过去的花花背回屋内。递给他的那块糖上，我撒了很多的迷药，白花花的粉，明眼人只需一瞥就能发现的玄机，花花却大手一挥扔进了嘴里。

他素来信我，迷药入嘴，他也只是傻乎乎的一句“好苦的糖”。

我却卑劣地，使用他的信任。

所以现在他昏昏沉沉的，脑子挣扎着想要醒来，可全身上下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我将他放到了床上，盖好被子，借着幽幽月光与曳曳烛火，望着他柔和清俊的眉眼。便宜低劣的蜡烛在燃烧时伴随着屡屡灰烟，将花花脸勾勒得凛冽深沉。

我忽然想起一开始在海边遇到他时，李莲花灰头土脸、满身泥泞地躺在海滩上，污浊的海水就这么拍打着他身上破了洞的衣裳，远远看去，活像一个死人。

我所有的疑而不甘，都在见到他的那一瞬破碎。我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哆哆嗦嗦地去探他的鼻息，在感受到那轻微得能被一缕风吹散的呼吸后，我奔溃地哭了出来。

还活着……

还活着……

李莲花还活着……

我背着他回家，那时的花花可瘦，趴在我背上像空的箩筐，不载分毫。

他昏迷在我的床上，鸦羽般的睫毛静静压着，一动不动的，我就这么附身吻上他冰冰凉凉的额头。

而现在，我也如过去许多个夜晚一样，趁着他熟睡，在他额间落下轻轻浅浅的一吻，如蜻蜓点水。

那残毒来得迅速而猛烈，瞬间就钻入了我体内，我起身，眼前一黑，差点就这么倒下去。

慌乱间，我只能随意撑着一着力点，强忍着疼痛稳住身子，堪堪咽下口中的血腥。

花花还是睡着，原本紧缩的眉头却在残毒清除之后渐渐舒展。他面色红润，睫羽微动，像破茧的蝴蝶。

他会醒来，会忆起往事，会想起方多病和笛飞声，还有在他以往生命中形形色色的过路人。

但这不会包括我。

我把钱袋子放到花花枕边，鼓鼓的，是我到这里以来赚取的所有银两。

我不知道李莲花之后的选择，但我想让他自己选择。

是去一个人过着闲云野鹤般松散的生活，是和方多病一起闯荡江湖匡扶正义，还是和笛飞声履行东海之约，亦或者是回四顾门重建江湖秩序……

都可以啦，花花开心就好。我给他留了好多银子，花花自己也可会赚钱了，他会活得好好的。

我将狐裘叠好放在桌子上，披着件轻薄的青衫就出了门，晚风吹在我身上，凉凉的，它拂起耳角碎发，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自然地在廖阔的空间里暴露自己耳边的三个洞。

——因为我该走了。

碧茶残毒刚猛，只是在我体内呆了那么一会儿，我就已经感到腿脚无力，眼前黑漆漆一片，快要看不清路。

村里没有人点灯，夜色浓重，我只能从房边找了根树枝撑着走。

离开院子的时候，我回望一眼——我有点舍不得我的萝卜，真可惜啊，还没熟呢。

后来我走了很久的路，很久很久的路，很多次我在路上被尖锐的石子绊倒，衣裳半身染血，素色的布料上绽开一朵朵红莲。

不过这痛丝丝缕缕，不及碧茶毫末。

然后我爬起来，撑着树枝继续往前走。

我一直走到我捡到李莲花的地方，那片初遇的海滩。其实很远，我到的时候，已是晨光微曦。

我放下树枝，眯起眼睛，望向无边无际的大海。

有金光闪动。

是日出了。

朝阳将光洒向大海，晨风乍起，海面上细浪滚滚，搅动这一片碎金。

海边日出，定是绝美的。可这世间景色十二分，我此刻却只能窥得一二。视野里的汪洋和天空被一片片的黑色覆盖，就连最圣洁的阳光都无法穿透这片迷雾。

但没关系啦。

世间景色十二分，李莲花独占十分。

李莲花嘛，我见过了。

海水潇潇，渐渐没过我的脚踝、腰臀、脖颈——

听说碧茶之毒最后的结果，是一个全身筋肉溃烂的疯子。我怕，我不想变成疯子，也不想那么半人半鬼地死去。

我还是喜欢，

这片海。

*

来时，我回望满殿神佛，虔诚问道：“若我身死，后事如何？“

神佛呜呼：

“故人悲鸣不忆事，醉后犹觉怅若失。”

**

END

HE的结尾放番外啦

其实一开始构思的就是芊芊换走李莲花身上的毒然后离开的故事，花花不会记得她，芊芊也不会干扰李莲花生命中的任何选择，这就是一个单纯的李莲花续命计划。

至于芊芊的来历，可以说是穿越的，也可以说是千千万万莲络人希望花花健康快乐的愿望的实体化，怎么理解都可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