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株卷（1）

上海，徐汇滨江。

简单的聚会连准确地点都订得随意。

知乎因为对预定餐厅的期望过高，没有在下午茶时间吃什么甜品垫肚，导致晚饭时间狼狈得饥肠辘辘。无奈之下他终于舍弃了一贯腔调，半蹲着艰难啃起了面前的面包。翻覆一看，包装袋上印着的是上海百年老字号连锁蛋糕店——红宝石。

是本地人采购的。有人插话道：你们不知道，前几天下班去买小方，这家店的生意一如既往的旺盛。地段好，对面是新华医院。如果再晚来半小时，橱窗就被抢空了！

但知乎心情仍然是差到极点，自然也无心在意入乡随俗去品尝上海招牌。只求快些缓解饥饿就散场。

他还需悻然忽视自己的处境。一簇人草草铺了两层野餐垫就拥坐在亲水步道一边，靠着一盏路灯边吃边道。

甚至天天过着软文生活的小红书也难得放下矜持，热烈招呼道：地铁新天地站，三号口，可以赏个脸参观我们公司的总部喔。如果有兴趣，我也可以规划一个上海网红景点，带你们好好逛逛。

魔幻的生活。和他想象中的魔都的生活和人，大相径庭。

也许多年前靠着一腔热血的老一代社区意识体之间还会有此等类型聚餐，搞一些花花绿绿的横幅标语，高山流水间饮酒赋诗至天明。

但是若发生在现在……他习惯贴上了「自由散漫、不成体统」的标签。

知乎闭了闭目，最后无意识地将不安的视线停留在慢条斯理冲开一包泡面的豆瓣身上。那人眼睑处垂下扇形的阴影，不知有没有在听别人天南海北的东扯西扯。

平淡的表情，此刻却让知乎的心不自觉躁动起来。

也许是想到三年前，豆瓣还略显青涩的脸上，在被调戏后泛起的粉红，半是推搡半是嗔怪，语调上扬。挠得人心痒。

也许是想到一年前，某个气氛暧昧的夜晚，两人卧倒在沙发上温吞的亲吻，情浓之时悄悄睁开眼看对方的神情。

而不是半年前，自己让人悔恨地撂下分手。

又妄图在即刻找他复合。

思绪万千。随着提议「吃饱了大家可以分散开在黄浦江边走走」，知乎终于摒弃了自己先行离开会不会砸场子一念头，抬起蹲姿发麻的双腿站起身利落离开。

却不知道豆瓣霎时抬头，戏谑的目光扫过他脚上略显繁琐笨拙的布洛克鞋。

毕竟作为提议这场聚餐的主谋之一，哪能不挫挫自觉高贵的前男友的士气。自然也不可能告知他聚在一起只为了一顿简餐陋饭。

晚风习习，十月初的秋天转凉。

知乎这边已然把双手撑在栏杆上，尽情使放纵的江风钻入身。头顶偶尔有几只江鸥嗥一声飞过。

江中几艘汽船的引擎发动声，远处一群人跟着抑扬的萨克斯调子迈起舞步。辨别出曲子是阿拉丁里的《Friend Like Me》。

也是奇怪。在这些嘈杂纷乱的声音中，他却能清晰感受到斜后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知乎向旁边一瞥，身体僵住。

果不其然就是日思夜想的豆瓣。

这家伙……知乎咬牙，也不清楚自己心里是喜是忧。只是心里焦灼发毛。

即使是并排站在一起，是两人在恋爱关系里约定的，暗戳戳表示「心系」和「关心」情绪的举动。但豆瓣仍然一言不发，甚至眼神都没有施舍一个。

余光只看到他瞧着手腕看几眼，又抬起头看向远方。循环往复几次，知乎烦躁地险些暴走，再一次在心里无语文青意味不明的举动。

实在呆不下去，转身表告辞。

豆瓣却低声唤了一声，两步走上前来拽住他的手腕。知乎扭过头来，这才有些惊悚地发现豆瓣的腕表竟然是两人之间的定情信物其一——上一年他生日自己送他的Swatch。

希望的火苗不自觉蹿上心头。但豆瓣陡然弱了语气：今天的月和我们初见时多像。

……农历十七的月亮，仍然很圆。倒也没错。

但知乎还是被没头没尾不知所云的一句话搞晕，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还不等他露出费解不耐的表情，加上经典动作从鼻中发出冷哼，再冷漠抽出手甩甩，豆瓣就松了手疾步离开。抢先留下个寥落又强硬的背影，如偶像剧里冤枉彼此的情侣宣告诀别。

知乎僵硬着站在原地。直至那个背影消失在视野中，他才忍俊不禁地抽了抽嘴角，随后心虚地往反方向走。

很显然，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着装并不适合长途跋涉，也忘记了这个「反方向」的即兴决定，到原本的公寓要绕老长的一段路。

前几分钟被握住的地方隐隐发烫，是让人失智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