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诸位，退后！”阿贝多凝神静气，猛地甩了朵华阳出去，炸得密密咂咂的树丛尘土飞扬，在逐渐粘稠的浓雾中结成一片，黏糊糊的，夹杂着树脂的气味，令人作呕。
“小可莉，生个火吧。”阿贝多微微躬身，指着尘雾最为浓重的方向，“往……那边抛，尽量扔得远一点哦。”
“好嘞好嘞！”小丫头兴奋地掏出一个精致的炸弹，兴冲冲地看着阿贝多，“好耶！是篝火晚会！”
炸弹应声爆炸，连带着的尘爆反应裹挟着剧烈的声浪扑面而来，玩家们惊慌失措地后退，带着孙女的大爷直接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搞得人家小姑娘都老不好意思了，一个劲儿地叫爷爷“别怕”。
杰瑞亚这波稳得一批，拉着锅盖头站在阿贝多旁边一声不吭盯着爆炸处，火星子乱溅，在树脂的助燃下蔓延开来，但大火并没有持续太久，不过几分钟就有了要熄灭的势头。
“阿贝多哥……”
“直接叫名字吧，太拗口了。”阿贝多抬手止住锅盖头的话头，“麻烦你，让大家都躲远点儿，千万别靠近树林，一会打起来我怕伤及无辜。”
“噢，哦哦……”锅盖头跟杰瑞亚对视几秒，两人双手比成个喇叭冲着已经退到起码五十米开外的人群大喊，“喂———大家———再站远一点——远离榕树林啊———！！！”
直接喊缺氧了。
两人喘了半天才把脸色由绿变成正常，然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对啊，阿贝多刚刚把锅盖头的问题打断了，还没回答！
不对，是因为大佬不想回答。
卧槽，大的要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压抑不住的兴奋。他们不是事不关己的看客，而是置身事内的亲历者，卧槽，真是想想就刺激。
阿贝多默不作声地把可莉抱起来，也不顾小丫头挣着要下来，低声训了一句“听话”，后者闻言乖乖搂着他的脖子，看着大火熄灭后焦黑的烟雾，开始隐隐惊慌。
“可莉不怕的，阿贝多哥哥也不怕，还有其他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还有那个爷爷，我们都不怕的。”她轻声说，嗓音微微发颤。
“嗯，可莉最勇敢了，我们什么都不怕。”
真的……什么都不怕吗？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近了，随之而来的还有腐肉的气息，地下城里的居民们亲手拼凑了自己的地狱。丧尸被火光吸引，带着生时的容貌，前往永恒之死。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现在要死第二次了。
地下城的居民们在将“自己”拼凑好之后就丧失了理智———不，不如说是“活着”的记忆一股脑儿倒地涌入大脑，与现在冲突太大，导致他们无法接受，直至真正成为“死者”。
无法安息的灵魂，在丧失存在的轨迹后，成为永生的恶鬼。
灵魂游走在地面，失去应有的意识，鬼怪一般，肉体生存在地下，被赋予新知，生者一样。
明明被围困在乌托邦的下水道里，他们却以为这是天堂。
何其可笑，又何其悲凉。
他们当中，有些是背着书包的小孩哥，十二三岁的年纪，在死前哭着苦苦求饶：“可不可以不要杀我，我还要帮奶奶卖苹果呢！”；有的是戴着眼镜的大学生，二十多岁，莫名其妙地患上不治之症；有的是本该颐养天年的老人，儿子明明会使用消防栓，却还是死在了大火里……
他们，好像都不是恶人。
阿贝多抱着可莉，呆呆地望着雾起之处。
只要在他们维持本来的面貌之时，将他们化为灰烬，倒悬的城市应该就会消失了吧，这场闹剧，应该就会结束了吧。
电话响了，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吃力地掏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提醒，突然福至心灵地把手机交给闲得慌的可莉：“可莉，帮哥哥接一下。”
小丫头有了事做，开心得不得了，按了接通就咯咯笑着，将手机贴在阿贝多耳边。
“喂，空，你们那边怎么样，找到那棵最大的榕树了吗？”
“还没。那什么，阿贝多，我跟魈商量了一下……或许……只需要找到那个最重要祭品就行了。虽然是NPC……但是……啧，能避免的伤亡咱们尽量避免，好吧？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把丧尸先控制住，我俩先把boss打了，然后你再见机行事，你看行不行？”树林深处的雾更加浓重，几乎有了黏糊糊的质感，空厌烦地一甩辫子，总觉得脸上像糊了一层蜘蛛网。魈提着装着市长的袋子，不方便直接闪开，于是偏头去躲空的辫子，结果还是被打到脸了，他“啧”了一声，紧紧拧着眉头，低声询问：“怎么说？”
“不清楚，你先别急。”空压着嗓门，然后又满眼放烟花地等阿贝多的回复。
不得不承认，空魈两人的念头上一秒也才刚刚从阿贝多的脑海里掠过，空这话算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他又不是什么杀人狂，不论是真是假，怎么可能把杀戮当作乐趣，更何况又出了罗莎琳这事……
他只是理工男而已，又不是冷血动物。
感受，从某种层面上来说，确实比“真实”更重要。
可是……
“最重要的祭品，是指谁？”思虑和愁绪在不经意间爬上了他的眉头，可莉见状，忙不迭地伸手揉阿贝多的眉心，想要让它们舒展开，阿贝多冲她笑了笑，转头就叫了杰瑞亚一声：
“杰瑞亚，帮我把可莉抱走，然后你们通通躲开，能多远就多远。”
“阿贝多哥哥！可莉不走，我要帮忙的，我可以帮忙的！”可莉瞬间红了眼眶，紧紧抱住阿贝多的肩膀，小小的身子抖得像是风中的芦苇。
第四天了，她先前只是觉得有趣，后来又隐隐觉得奇怪，身边人的情绪会传染，她开始感到惊慌，可是害怕……这还是第一次。
“听话。”阿贝多尽量冷着语气，把手机拿回来，电话已经在刚刚那算不得的争执中的插曲中挂掉了，他看着伸手要抱不敢抱的杰瑞亚，“可莉很懂事的，你带她离开这里吧。”
“噢，好，好……”杰瑞亚咽了口唾沫，把眼睛通红的小女孩抱过来，僵硬地轻轻拍抚，“不怕啊，哥哥保护你呢，不怕啊。”
“……”
“挂了？”
“嗯，额……咋回事儿？”
“你问我？”魈挑起眉头，“电话是你在打，免提也没开，你觉得……我能听到什么？”
空：“……”
“魈，你说，咋俩这提议……是不是太智障了？毕竟我们一路到现在全靠猜，蒙到现在都算幸运的了，可是……最重要的祭品这些都只是假设，阿贝多好像不是那种喜欢冒险的人。”
“……谁喜欢冒险，哪来的把握。”魈叹了口气，似是赞同，又似是讥讽地看着空，“第一维系者？”
空这人吧，容易内耗，说得好听点，这叫想象力丰富，内心细腻，非常适合当编剧，让他当程序员写程序简直是委屈他。说得直白些，这叫事儿逼，屁大点事儿能想出花儿来。
“魈，你说阿贝多是不是生气了……”
“你直接问不就行了？”魈已经被搞烦了，在彻底丧失耐心，打算拿手里的袋子抡人之前，给了点好脸色，“空，你别想太多了。”
“你……你来打，我虚。”结果这人还上脸了。
给点阳光就灿烂。
魈：“……”
“你怎么就不怕我生气？”
“你面善，一看就知道脾气非常好。”
魈带着一脸“你是不是瞎”的表情看过来。
“真的呢，”空这时候发挥了一个专业编程序的程序员三分之一的职业素养———“编”，他一本正经地开始瞎掰掰，“我这人比较多才多艺，童年时期就涉猎广泛，粗通面相学，算命。你看，你脸型线条清晰流畅又不失柔和，眉目俊秀，眼尾上挑，清澈深邃，山根还高，T区相当优越。嘴唇线条柔和还有唇珠，风华绝代的美人脸好吧！”
“so？面善在哪？”魈不为所动。
“我这人三观跟着五官跑，只要长得好看，我看谁都面善。”空厚着脸皮回了一句。
“……你看错了，我脾气不好，”魈把手机抛回去，悠然道，“自己打。”
空：“……”
“轰———！”
虽然预知到市长的躯骸埋入他最初的葬身之地会发生些生草的事情，但两人愣是没想到眼前的树还能直接成精。
喂，你！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吗？！
树精，真的是树精，盘虬卧龙的枝干化为爪牙，呼啸着拔地而起，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空在高中时期沉迷于小说成圣，人送外号玄幻哥，妙称“玄之圣王”，此人最强战绩是看完《斗罗》五部曲后，第二天还能正常上学，与同学友好交流。
故事里被当作boss的树精往往曾是人类的守护神，为无知而单纯的人类提供庇佑。后来因为被人类欺骗和伤害而黑化，为了自己的子民和信仰而不得不与人倒戈相向。最终要么枯萎，要么和人类达成协议，过上幸福生活，要么干脆重生为一颗幼嫩的小树苗，在人类的保护下重新长大。
这些大同小异设定非常能触动一个中二少年的心。因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树精成了他心向往之的黑月光。
结果这回见到真的了。
空公好树。
丫的砍得比砍价都狠。
“小心周围，气根！”魈挥刀斩断缠上来的枝干，结果这些东西一落地就迅速生根、延长，开枝散叶。榕树那强到离谱的繁殖能力在这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心里暗骂一声，借着枝叶猛长的力一跃而起，躲开了紧接着的攻击。
不能砍了……
那怎么办，烧了吗？
其实不难推断出，这棵树吞噬的不止一个人的灵魂。
市长骨子里的癫狂，村民的懦弱，实则是狼子野心，只要有一丝丝的机会，就会作恶……
细细听来，巨木的呼啸似乎并不是那么纯粹，里面夹杂着太多的惨叫。
男女老少。
可他们中间，大多数人，都并不无辜。
兔子也会吃肉啊。
先生说，这是人类的本性，怪不得谁，也没有例外。
等等，先生，谁？！
不过一瞬间的愣神，异化出尖刺的枝干直直地冲着胸口刺过来。魈下意识地起跳闪避，结果一根从地下钻出的气根，缠上了他的脚踝。
狠狠往下一拽！
那个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砸到地上之前，他下意识地往空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不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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