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一.
太阳缓缓落下,余晖在浮藻中碎成一片两片。光晕在弥漫的水气里散开,折射在眼前。
“春莲,你可挺住!”
“我挺住...”
乍然,远方的似野兽的山终于吞没了残阳,给世界绘上一片漆黑。
下起了雨来,嘈杂,把那千里的麦儿折了腰,抽断了它们的脊梁,断了它们的骨气!何其悲凉。
德智坐在一方石上,任凭雨水来打他了,他抬起头,见几颗星耀眼着。他的老婆要生了,他本是个无所畏惧的男人,不曾怕过什的,也不曾退缩过,只不过这次,他终于感觉自己就如同那边被断了脊的麦子似的无助。
德智时不时就进到产房外看看,问:
“出来了吗?”
“没...”
他又着急,两只脚快速跺着似要冒出火星般。
“出来了吗?”
“露头了...”
他于是好像慰藉了些,又坐在那一方石上。然后抬起头看看天。
远方不知何处吹来了一席风,扯去德智的愁容,他点起了烟,烟气就与风乱舞着打到天边。雨还在下着,雨水吹灭他的烟,他坐不住了。
“出来了吗!”
“快了...”
德智走出门。此时已然快要天亮,光晕在那山顶好似要溢出。
忽而,刮来阵东风,拍在了德智的脸上,太阳缓缓升起,早霞就藏匿在那麦浪里,藏匿在德智的眼里。
一汪金黄的浪!在被折腰后又挺起脊梁,接起断骨般又舞蹈着,好似青楼的妓女。一切都在风雨后...
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灿烂辉煌的生命的花!
“智!出来了!出来了!”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留下,印下一道深深的泪痕,风帮他慢慢地拭去,以无形的姿态轻吻着他!
太阳冉冉升起!
“叫什么名字?”
德智在犹豫,犹豫里,他看着那比黄金还璀璨的太阳,看那比爱人还要柔情的水。
“冉...冉...叫林冉!”
“嗯...”
那一刻,天地都笑开了,世界才绘上了暖色调。
那一刻,
在金禽报晓之前,
在黑暗逝去之后,
在光明来到之前!
那一刻,
我出生了。
我是林冉,男孩,一九二七年生九月跟十号生,属鼠,五行宜火,所以母亲在我的耳边打了一个永久的洞,挂上了一包未燃尽的草灰。
我出生在地主家庭,是村里唯一的地主,总计有一百四十二余亩,出佃九十九亩。村里所有人几乎都是我家的佃户,我是富人家庭,很优越。
村里大多数都是贫农,有一个中农,中农家庭是杨三一家,他是村里唯一不入我家佃的。杨三是我的要好,在我八岁的时候就是挚友了。
我自六岁起去上私塾,私塾在别的村里,所以六岁起就是家里的仆人背我去,我是贵少爷,从来没有挨过饿,自然也没有受过苦。在私塾第一天,我看到了一个花胡子大黑脸的老师,他的鼻子上有一颗黝黑的痘子,上下一件长衫,配着一副圆厚金边的老花眼镜。
他的模样固然吓人,不过我是地主的孩子,却不曾怕过什么的。于是想杀杀他威风,就指着他鼻子道:
“老师?你怎么不给我磕头?”
私塾老师惊诧了一下,然后扶正老花眼镜,板正端详着我。
“我怎么要给你这个小花轿(方言,即小孩)磕头?不怕折你寿了?”
“不怕,村里人都给我磕头!你也磕!”
“哼!我还不要顺着你!自寻位置去坐,经书的费用可交了?”
随后我的仆人三阳掏出一个袋子:“先生,在这里,这就是书钱。”
那大黑脸的先生数了数,又颠了颠,然后笑意起来:“嗯!不错,不少。”
随后我的仆人与我打了个手势,就隐去了。
那黑脸先生就教起书来,念起了经书,但念了不久,就拿出了一块粉板。上面端端正正的有几个字,不过我是看不真切就是了,只是依稀记得父亲有教我几个字,我就顺势念出来:“梁大狗。”
全私塾的人哄的笑起来,各自论着,有的笑得很拘谨,但有的笑得就狂野。
于是那黑脸一怔,拍了一下桌子:“谁念的!”
我自站了起来,还很得意洋洋的。
“我念的!可厉害不!”
“厉害个屁!你个锁库(方言,骂人的)!你可知这个字念什么?”
他拿着戒尺指了指那个大大的“成”字。
“念大!”我自豪般说出来。
“屁!念成!”
我好像被挫了一下,然后说:“哦,你厉害...”
他又立起了身子,再把戒尺指到那个大大的拘字上。
“你再别说这是念狗!这个字,拘!”
我笑起来,然后调侃:“哈哈哈,念猪啊?老师是猪(我们的方言里,猪的读音类似于拘字)啊!”
于是全私塾又是哄的笑起来,不能喘下来气,连先前几个装作斯文的,也都笑的不能拢嘴了。
“你!”
那黑脸的梁成拘的脸上,又掺杂了红色,于是红色和黑色就混在一起的很好笑,我又不禁嗤笑起来。
随后那老师拿起了戒尺,走在了我身边。
“我叫你这么顽!伸手!”
我不情愿,甚至是不甘,瞪一眼他。
“臭教书的,还想打我?”
他于是再也忍不了,啪啪的打了我五下。我被打的哇哇哭。
“哎呦!疼死我了!我可回去都告诉亲娘!”
他装作不在意,又或者说是不屑。
“你自去告!”
教书的黑脸没有再理会,拿起经书继续念起来,只有我黯然站着...
二.
我自然忍受不了这屈辱,于是乎流出泪来。马上便跑回家去,走在泥泞的走来过的路上,不过先前是仆人背我,这次是我自己跑了。
淤泥都混杂着路野边的穗气,在我的丝绸衣服上作画。我踏的满脚是那灌田的水,不一会儿便摔倒在路边。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委屈,大哭起来:“疼!呜呜……疼!”
我才六岁,又不大识路,根本踏不回家去。我生怕就饿死在路边。
我渴求我的仆人三阳能来背我回去,就像蜜蜂在渴求蜂蜜,麦穗在渴求甘霖。
忽而,我听见一个声音。
“少爷!”
我定睛看去了,原来是我的仆人。
我欢喜:“三阳!快!快背我回去!”
那时候我终于不流泪了,此时夕阳要下山了,三阳背起了我。残阳映照在水里,不久便漫起了水雾,雾气在余晖中就像是层金纱,披在了我和仆人的身上。
“少爷,我是去私塾寻你了,不料没见着你,可真给我急坏了。”
我默不作声,我太累了,我自觉已经被折磨了一天。嘟起了小嘴,那小嘴扬的,可以挂一个油瓶。于是我就在三阳的背上昏昏睡去。
终于把我送到了家,送到了那个大宅院。
我的母亲春莲看着我狼狈的样子慌忙踮起了那小脚。
“呦!”
那个自从生了我后就瘦削了十分的春莲慌张地踮着那小脚。
“谁把冉儿弄成这样的!”
我被这句话惊醒,感觉睡不爽,于是我故作生气的模样,只是不晓得这气的源头,于是又没了这股气的威风,又委屈起来。
我的母亲从来向着我,于是也陪我委屈起来。
“冉呦,你是受了什么委屈,与母亲说罢……”
我只是觉得委屈,又太累了。
“没有……我想睡了……”
我的母亲予我了一个拨浪鼓,替我洗了澡,换上了一套靓丽的绸衣,在家里,我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哪有什么顾虑……
我在那七尺长四尺亏宽的木板床上,倚着塞了米糠的枕头睡去了。
在我闭眼的一颗,隐约看到天上的星星时隐时现般耀着,璀璨般要裂开似。一席风慢慢撩着我,我适然翻个身,顺着舒服的姿势睡去。
次日,我起床的很晚,兴许是昨日真的太累了。我的仆人三阳给我正了衣服,母亲替我擦拭了脸,于是乎就准备去私塾了。
我又是走在了那泥泞的小路,不同于昨天我是自己跑回去,现在是仆人背我。
“我还要上学许久么?”
我只是这么问。
“等少爷你学成了,能认字了,我们就不学了。”
三阳这样慰藉我。
我却觉得不甘,自感觉已经没有要学的必要。
“我已经认字了!”
仆人只是笑笑,没有再与我说更多。
我又是到了私塾,又见了那大黑脸的梁成拘。只不过这次我不闹了。自寻位置去坐下。然后乖乖听老师念书。
那黑脸虽然看起来很笨,实则文化的很,嘴里念叨着许多不曾听闻的之乎者也。
那是我第一次上完一堂课,忽然就觉得天底下要学的还是太多。
不过私塾的生活还是太无趣了,令我难以提起兴致来。
一直直到两年后。私塾里来了一个学生,名叫杨三,大我两岁,听说是同村的,于是我很稀奇。
“你也是我们黄林村的?”
那杨三只是自顾的打理自己,没有理会我。
“问你话呢!”
他才终于惊一下,然后恍神过来看我。
“是……是的。”
我很欣喜他的回答,然后便请他坐在我的旁边。他些许有点怕生,而且畏怯。
我仔细去端详他:
一身短袖,衣服是粗麻布制的,有一双布鞋,没有垫底,应该是自己编的。短发,是个福头,两双大耳朵,眼皮一单一双,耳朵后有一颗痣,鼻子左侧有两颗泪痣,削瘦模样。
于是我觉得他是个过分老实的人。
上私塾听经念经时,他很卖力,无疑是最认真好学的人。
不久,更声响起来,我很欢喜,因为这意味着该走学了。我便邀杨三一起回家,走在那泥泞的路上。
我们闻着麦香,摘途经的见到的桑葚,甜的馊气。
“杨三,你认得路怎么走么?”
“认得……”
我不禁觉得他很厉害,因为他不过与我一般年纪,起初我皆需靠仆人接送,不然是回不去的,但后来走了一年,也才终于识得路,而他不过是走过一次。
“你可真厉害!”
“哪里……”
杨三被我夸得像熟气的桃子,似乎还泛着羞涩的甜。
“以后我们便一起读私塾吧!早上敲三更的时候到我家找我!”
“你家?”
“是啊!就是村里的那个大宅院,最为好找了!”
“哦!你就是那个林冉少爷么?!”
“哎呀!别叫我少爷!都是仆人这么叫。你的话?呃……叫我冉就行了。”
“嗯。”
他抿着小嘴,润上鲜红,我们共步在回家的路上,只感觉时间过得很快,因为才不一会儿就要分离了。
“杨三,明天见了,我快到家了。”
“好……”
我回了家,心里泛着一朵朵鲜花般的笑容。
母亲在家,父亲也在,正是吃晚饭了。
我只感觉心情好,就一直微笑着,甚至有点做作般。母亲观察的细微,在饭桌上看出我是遇上好心的事了。
“冉儿,你今天这样开心?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我先故作一脸震惊的模样,假装惊讶着她的神机妙算!然后露出一朵花一样的笑容,嘻笑说:“你猜!”
母亲乐意与我打转,然后道:“我最好是猜不到……是那个大黑脸夸你了?”
我才又故作不屑般:“切!不是嘞!”
“那是村里的老牛爷爷给你买糖吃了?”
“不是!”
“哎呦,小祖宗,我猜不到嘞,你告诉我。”
我才于是同太阳般自傲,自下而上藐视着她!威风凛凛般感觉得意!
“我交到了一个很厉害的朋友!”
我的母亲欣荣了,于是转过头:“德智!听着了吗!”
我的父亲德智抽着旱烟,装作没听到,然后走到房间里睡去了。
母亲也继续问我:“是男的女的啊?”
“男的!”
“哎呦,真好。”
我的母亲为我结实了第一个朋友而感到开心。
我也同小英雄般站在饭厅,腰挺得笔直……
三.
我的母亲赶忙摸了下我的脑袋,随后笑眯眯好似花般。
“好了,时候不早了,去睡吧啊……”
我也只是答应了,却也笑眯眯好似花般,睡去时也是笑容着的……
天上的星星时隐时耀着,好像蹭下一缕,流下来片片银纱,披在那千里的麦穗里,然后那麦穗也就当风抖搂着,银辉就同水波般在稻田上荡漾,然后慢慢散开。一切又都会隐去。
村里的小狗呜嗷般吠着,外面又渐渐下起雨来,滴答滴答的在作响,随后不久,那世间的一切都滴答滴答响起来一般。雨落在麦田里,就是梭梭的滴答声,落在小溪里,就是清脆些的滴答声。月光还没有隐去,在雨滴里折射闪耀着,世界又是银灰色一片,就像镀了层银漆似……
“冉儿,冉儿……好醒了……”
我只感觉还如醉酒般迷糊,不肯动身。却又想了想,当天是休息的日子,可以自在村里玩耍,就又起来了。
“娘,我去找杨三玩!”
我的母亲还是太把我当作孩子,却又嘱咐一个眼神给了我的仆人阳三。
我却机灵的看到了,说:“我自己去!不要人跟着。”
母亲却又是与我没办法,便叹了口气,却又笑容起来。
“那你切记小心点哈。”
我神气般点了点头,就出了家门。
我一边走,一边唱着熟悉的歌谣,那个只要是永康人就不曾未听过的歌谣:
“背背背,买青菜,青菜萝卜买回来,买回来,给谁食?买回来给小街狗食……”
我哼着熟悉的旋律,随后不久便迷了路……
我自想起没有问过杨三的住处,只不过是他知道我住在哪里罢了……
于是我正惘然。
“少爷,杨三家是在那里。”
我一怔,回头一看。
“三阳!”
我先是一惊,但却又释然了,我却知道我的母亲不会放任我。
“那三阳,你领我去,但是到了后你不要说是我的仆人,说是叔叔也行。”
“何为啊少爷?”
“啧!别管。”
于是我和仆人就一起到杨三住处,路上暖风弥弥,像浸在温泉里一般,我的丝绸衣服在光艳下闪闪发光。
路边的麦子透露着谷气,随着水气与泥土的气息过来,合成我不曾闻到过的清新的气息。
“少爷,昨日下过雨的,路上湿滑,我背你罢。”
“不要!”
我们就接着走着,于是到了杨三家。
我在门外面大喊:“开门!开门!”
然后三阳就蹲下来与我说:“少爷,到了别人家里,是要敲门的……”
“是吗?”
随后我就拎起门扣,敲了几下。于是就听到了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来嘞!”
小的门被敞开,我看见一个粗布麻衣制衣服,穿着极小的鞋的女人,应该是裹着小脚,并且穿着一围裙,脸上有点皱纹,眼睛小的很像杨三,头发乱蓬蓬的修长。
“杨三呢?”
“杨三是去买菜了,你就是那个林冉罢?先进来歇息一下,我给你拿吃的。”
于是我走进去,她拿了乳白色的油糖,这是那时候普通人家吃的,我们家是吃的奶糖,但我还是象征性去拿一个。
“好吃么?”她拿那油渍的手抹了抹围裙,又拍了两下。
“嗯……还行罢。”
她就又笑起来,走开去不知道忙活什么。
随后我就无聊,看了看他家的陈设,大致还不及我家的仆人的用室,蜘蛛网就在顶梁处建窝。
随后我还发呆着,仆人阳三也在门外侯着。
随后两个小孩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激烈打斗摔跤着。
面对面喊的撕心裂肺的打闹。
“吉祥,如意!不要闹!”
他们又好像被怔住般,于是那个老女人与我说:“对不起啊少爷,这两个是杨三的弟弟,没有吵着您吧……”
我却只是挥挥手,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倒不如说,八岁的我却很想也和他们一起玩,毕竟我总是孤独着,于是几乎对谁都见外了。
然后就什么也没发生。
我打了瞌睡,再醒来已是正午。
此时我四处环顾,看到了杨三,他定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来到了。
“杨三!我来寻你玩了。”
杨三其实一直没有看到过我,似乎那个老女人也没对他说过。
“林冉!”
我们两个很欣怡,于是他说:“我们一起去玩罢!”
然后杨三看了看那老女人,老女人也就是点了点头,杨三就展现出我从未见过的欣喜。
“我们去哪玩啊?”
杨三笑了笑,然后用他那粗糙的黑厚的手牵起我的嫩手。
“你跟着我就是了!”
随后我们就到了麦地旁的一个小水沟处。
我于是有点不解:“上这干啥呀?”
“你马上就知道了!”
杨三则是笑着,从麦田里拿出一个藏着的自制的竹制鱼竿,鱼竿上有一个用纸做成的浮漂。
我顿时就明白要干什么了。
“杨三,那我们拿什么东西钓啊?”
杨三就说:“你瞅瞅这附近都是麦穗,就拿秸秆钓,折小段一点,鱼很爱吃的!”
于是我感觉很新奇,就照着他说的做。我折下一根麦穗,取了一小点秸秆,然后折叠后用钩子穿过,丢在水里,不就果然有了动静,钓上来了一条通体花白的鲫鱼。
“哇哇哇哇!鱼诶!”
我自豪的向杨三看去,然后问到:“这是什么鱼啊!”
杨三则很熟知:“是鲫鱼,你这点的不算大哩!里面还有白鱼,有马口,有溪鱼……你如果运气好,还钓的上黑笋!”
我于是很好奇!又不禁钦佩起杨三来。随后我们便一起钓鱼,不知过了多久。
太阳缓缓落下,天边灰蒙蒙一片给地上披上暗纱。水池也已经乌的看不见,我们才起身。
“回家罢!”
然后我们拿起了鱼竿和用竹编笼子装的几十条鱼回程。
我和这能识路的杨三走在路上,他于是缓缓唱起歌来,一段熟悉的永康的旋律就响起来:
“长毛花,红打打,山里婆娘出脚踝。囡囝孙,嫁大伯。大伯会撑船,小叔会赚钱。赚个派(破)铜钱,担小婶,买丝线……”
我于是觉得很好听,就一起跟着唱了起来:
“丝线寸寸断,买鸭卵。鸭卵香,买砂糖。砂糖甜,买双鞋,鞋难穿,买双靴……”
我们就这样唱着唱着,歌声随着风一起绵延到天边……
四.
我与杨三回了家去。天也就黑了。黑的似我奶奶那蒸的过头的发糕。我于是也就觉得吓人。仆人三阳已经侯着等了许久。
“少爷,我们回家罢……”
我于是思索了一会儿,也就同意了。
我与杨三道了别。然后就走到三阳身边。
“走吧,你背我回去。”
随后三阳就打起了灯,在那泥泞的路上。
此时正星空浪漫,水气弥弥,水烟同迷雾般飘散。此时就有几声咕咕的鸟叫。
我猜疑这是什么鸟,但是在我的眼里,鸟大抵是一个样,于是疑惑:
“三阳,你说这是什么鸟啊?”
三阳把我从背上提了提,然后道:“咕咕叫的是斑鸠鸟,然后呢呜呜叫的是夜莺鸟。”
我觉得很神奇,然后道:“原来鸟还有这样多的叫声么?”
三阳就笑意起来,把我背得更高,以致于我已经骑在了他的背上。
“是啊,早上叽喳叫的是麻雀,像小孩哭叫的声音的那是燕子。”
我又惊奇起来,两只脚在他厚实的背上抖来抖去,像秋千似摇摆。
“还有吗?还有吗!”
三阳就像好久没神气过似,然后涛涛不绝似海浪般说:“少爷,可不止这些呢,鸟的东西,那些专家却不一定有我知道的多哩。”
“你吹牛!”
“少爷,我不吹牛呢……这可都是真的。”
他背着我走,那麦子的香气就扑面而来,钻进我的鼻里,我猛地吸一口气,感觉像吸进了一整根麦苗。月光照在那千里的麦浪上,就像给它们披了层银纱,美的不行。
“少爷,我所知晓的鸟的知识呢……”
他就欲要说出来,却又停止了。
“少爷,到家了……”
我们家有训策,是不大允许仆人和我过多交流的,于是他也只能无奈的闭嘴了。
“三阳,你说啊!”
三阳只是沉默,又有点失落般。
“少爷,你去卧寝罢,我回自己的宿所了。”
我又很失落,又很急。把嘴嘟起来跺脚。
“你别走!”
三阳没有更多看我,把我送进了卧房就走开了。我也很无奈,却又没办法。于是闷气去睡了。
我又不能安眠,因为我还想知道三阳会说些什么。但是又想不出大抵,于是只能把脑子放空了睡了。
外面的风呼呼啸着,吹着麦子发出窸窣的声音,泉水伶仃作响,和那纺织娘的媚叫一起谱乐,和谐成一曲无比美妙的音乐,田鸡咕咕呱的叫,不知道睡眠。我也就听着这乐曲睡去……
漫漫长夜,只有星星不睡。月光在风里摇曳,照在麦浪上又成了一片汪洋……
第二天鸡叫的很早,咯咯的叫响声会吵醒全村的人。我也就起来了。
母亲给我正了衣服,拿给了我一个肉麦饼,里面裹着洋芋和杂碎的猪肉。吃起来很香。
“娘,还有么……”
我的母亲正起身来,然后摸着我的脑袋。
“你先把这个吃完了,娘再给你做。”
我于是穿起鞋,跳下床来。
“娘,不是,我是想再拿一个给三阳吃……”
我的母亲有点诧异。
“怎么拿给他吃?我们这里有公食吃呀。”
我却只是不想道更多。母亲也看出了我的囧困,也不为难。
“好嘞,快吃吧,娘再给你做。”
我于是高兴起来,然后大口大口吃着肉麦饼,嘴里杂着饼皮的香气,牙缝里也流满了浸着肉汁的油。
“谢谢娘!”
于是不久,我就听到了剁刀切肉和割菜板的声音。一会儿,我的母亲拿了三个热气腾腾的肉麦饼给我。
“冉儿,你拿去,自己再吃一个,分三阳一个。”
我很疑惑。然后把手上的油渍擦拭在丝绸的衣服上,衣服也变得油亮。
“那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你就予杨三吃,你们是要好不是么。”
然后母亲又摸了摸我的脑袋,揪了揪我耳洞上那个会永久挂着的包着草灰的包。
“去吧。”
我于是就到仆人的宿房去找三阳。
今天三阳也会休息,是周日。随后我在宿房里找到了他。
“三阳!”
三阳把头直起来,看见我,赶紧缕了缕那麻布衣服,穿起了草编的鞋。
“少爷,怎了?”
“喏,一起食发?(方言,即一起吃吗?)”
“诶,少爷,有规矩,我不能吃……”
我于是很生气。
“你不要管规矩,饼还是我特意给你要的哩!”
三阳也识相起来,恭维后拿起了麦饼,他大口大口好似婴儿食乳一样吃着。
“三阳,你再带我去杨三家。我还有一个饼给他吃哩。”
三阳于是背起我来。我又像骑马一样坐在他那厚实的背上。
我们又走在那泥泞的小路上,又经过那千里的麦浪。到处有高耸的樟树。清风慢慢徐来,正直处暑的时候,所以觉得十分的舒爽。
“三阳,上次你与我说的那些养鸟的东西……”
三阳就回忆起来。
“少爷,你真想听吗?”
“嗯!”
又有一阵风刮来,撩动我和三阳的头发,风里弥杂着水和麦穗的味道,还有一些雨后泥土才有的清新,闻起来一片安逸。三阳抬起头来,好像眼睛有光,我又抖起身子来……
“少爷,小时候我的父亲养鸟。所以我会知道许多。例如说现在的叽喳的叫,却不是麻雀,而是画眉在叫。”
我很惊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三阳好神气一般,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话就像涛涛海水般涌来。
“那是因为麻雀的叫声很清脆,而画眉就顿一些,此外,类似的叫声还有珍珠鸟,而珍珠鸟却又有很多品种……”
他涛涛的话语另我新奇,因为这是我不曾听闻的许多的新鲜的事,也是私塾里不曾听过的,于是我感觉,三阳其实是聪明的奇才,就是家境不好罢了。
他的话可以一直讲,直到塞满了我的脑子也不会停下。乍然,他忽而止步住,嘴里也不说话。
“少爷,到了。”
我于是下了他的身子,快速的飞奔去杨三屋里。
杨三看见了我,很是高兴,还拿出了板栗与我吃。
“杨三,你看麦饼,是我娘亲手做的哩,快吃,还热。”
杨三很高兴,然后擦了擦手,又咽了咽口水。
“林冉,你真要给我么?”
“是啊!我都吃了两大个了呢!”
他才终于放下心来接过了饼,也似婴儿食乳般啃食起来。
“你慢点吃!别噎着!”
杨三一边狼吞虎咽,却又一边说:“嗯嗯,好的!”
不久,他吃完了饼,却又意犹未尽。但他也不敢奢望。
此时吉祥和如意也走进来。屋里正弥漫着一股麦饼的面皮的香,一股肉油的醇厚的香。
“哥哥,你刚刚是吃了什么呀?”吉祥问到。
如意随后附和起来:“是呀是呀,吃了啥呀!”
杨三觉得有点羞愧。然后不情愿慌称说是吃了板栗。
“板栗不是这个味道的。”
“是啊是啊!”
随后杨三也不多说,摸了摸他们的脑袋,然后一人予给了一个板栗,他们也吃的很开心,也就不过问更多。杨三拉起我,一起跑去了外面。
三阳仍然在门口侯着。
“杨三,我们再去钓鱼么?”
杨三则是摇摇头。
“不去。”
“那去哪呃?”
他也没说,给我一个意味的笑。然后拉起我的手就跑。
跑了很久,我们跑到一个丘陵的端顶。他说:“就是这里!”
于是我左瞧瞧右看看,却看不出许多端倪。
而杨三则是告诉我,这里是世间难得的天堂……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