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风太过肆虐,我怕被吹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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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之后,沐清选择留在青城,留在爷爷奶奶身边,可是她常常在思考,终其一生,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沐清想要的很简单,她只要圆满,沐清想的又很难,因为父母从未给家中来信。
幼年时,她从未见过父母,一直是爷爷奶奶拉扯长大,谈及亲情时,心里每每总会有处空缺,她闭口不谈,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沉浸在自我设置的幻想中。
今年,沐清二十五岁,有了一定的积蓄,似乎一切都在固定的人生轨道上运行。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关于亲情的另一个幻境也破灭了,奶奶在这一年去世,只留下她和爷爷相依为命。
往日总在微弱的路灯下等她放学的奶奶,奶奶的影子总被灯光拉的那么长,将小小的沐清笼罩在里面,如今奶奶却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她的影子随着今早的那股风不知道飘到何处去了。
来悼念奶奶的人,只有沐清和爷爷,但对奶奶来说已经不少,算是她的整个世界。
或许源于生长环境使然,沐清总是喜欢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强迫自己必须天天开心的去面对一切。
直到奶奶的去世,打破与撕裂沐清的一切伪装,她终于在这一次驶离那条人生固定的轨道路线,提交了离职申请,沐清决定去西北,踏上那条寻亲路,只是这条路蜿蜒向前,却不见来人。
听老人讲述父母去了那片荒芜的地方,而后那条人来人往的街道,却始终再也没有看见记忆中残缺且模糊的身影出现。
那一夜的月光很亮,沐清坐在窗边沉思,她想,或许人生就是有很多的不如意,不顺心,世事无常,她想要解开从小困在她心里的迷题与执念,她终于要去直面于它。
沐清是在清晨离开的,因为她并不擅长告别,行李很少,她只拿走了那本泛黄的日记本,是父亲留下的,那里面承载了父亲的青春,也是她日日夜夜思念的归宿。
父亲的日记本上有这么一句话:“西北,这里的人和事我都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甚至是我自己的生命”。沐清现在读不懂他。
—●火车驶向沐清想象中的西北,这的一切,似乎并不像过去那么理想化。—
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只有成群的骏马在奔驰,沐清背着帆布包,她唯一的行囊,没有一点头绪,天色渐暗,风似乎快要割伤她的脸颊,意识到自己似乎就要迷失在这里,于是她就近找到一间毡包,撩开毡子。
里面坐着一位和蔼的女人,约莫着三十多岁,穿着御寒的袍子,诧异的盯着沐清,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来到帘前。
沐清“我是从青城来寻亲的,不过似乎有些迷路了...”
说话时,沐清算是红透了脸,心里祈祷着,怕自己今天无处可去,那女人看出了她的窘迫,十分热情的将她收留了下来。
看到沐清整张脸都被冻的通红,女人招乎着她坐下,为她斟满一杯奶茶。
娜仁“瞧瞧,你这细嫩的脸被外方的寒风刮的多红,快喝些奶茶暖暖。”
那女人显得那般热心,沐清轻声倒了句谢,双手捧起桌上的奶茶,凑近闻着,嗯,很香,试探的抿了一口,有些咸,还带着淡淡的奶香味。
娜仁“你打青城来,是不是有些喝不惯?”
沐清“不不不,很好喝,还要感谢您收留了我。”
沐清笨拙的站起身来道谢,这其实源自于她并不开朗的童年,她只会接受旁人的喜爱,却在爱人这件事上,少了点天分,倒是将女人逗笑了,轻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并询问了她的名字。
娜仁“哈哈哈,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沐清“沐清,如沐春风的沐,清是清风的清。”
怕这西北女人想不起是哪两个字,沐清特意解释了一番,不料那女人笑出了声,看着沐清只觉欢喜。
娜仁“沐..清..,你叫我娜仁就好.”
那女人轻喃了声沐清的名字。
而后,娜仁向沐清介绍,她家中总共有三口人,一位是她的丈夫比尔格,他们成婚三年了还没有生育,还有一位是小她六岁的弟弟阿斯罕,今年二十六岁还未成婚,她前些日子出门牧羊时,不小心伤了脚,所以近些日子都是比尔格与阿斯罕二人在出门牧羊,料理牧场。
沐清“那他们多久回来?他们会同意将我留下吗?”
沐清觉得有些冒犯,又有些担忧,窗外寒风在毡包外吹的呼呼作响,要是风餐露宿一晚,怕是没有找到父母,就先成为了猎物。
娜仁“沐清,你别担心,他们都是顶好的人,况且你一个女孩子,在夜里的草原,是很难自保的。”
二人互相寒暄,娜仁没有冒昧的直接询问沐清寻亲一事,只是委婉的问了一句,沐清从原城来西北是出自什么原因,沐清没有说,风带走了她的话语,只剩奶奶去世了几句断断续续传入娜仁的耳朵里。
门口响起更激烈的风声,娜仁站起身来,向前探望,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娜仁“比尔格!”
沐清默默看着他们,深深的相拥,与娜仁相拥的那个男人,腰间挂着一把短刀,额角有一条疤,看上去有些狠厉,心里正默默揣测时,帘后又有一颗脑袋探了出来。
阿斯罕“额格其,今天姐赫又逗我,害得我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
他高高大大的,浑身透露出的气质,就像是西北天空上那只自在翱翔的鹰,皮肤偏小麦色,估计是西北的太阳也偏爱于他,那是沐清和阿斯罕的初见,有种写不出的宿命感。
沐清的视线皆落在他身上去了,感到身边有道视线总落在自己身上,阿斯罕撇过头去,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西北外的女人,白嫩的皮肤,此时染上些许高原红,正呆愣愣的盯着他瞧,一切都与这里不太相同,甚至于说是格格不入。
还是阿斯罕先磕磕绊绊的开了口。
阿斯罕“额格其,她是谁...?”
娜仁听到自家弟弟不太正常的语气,面上挂着笑。
娜仁“哎哟,没出息!这小妹妹是从青城来的,在草原里迷了路,与我有缘,便留下住几日,看来,阿斯罕是没意见的了。”
瞬间一屋子的视线皆聚集向她。
比尔格“夜里,草原上恐怕是有狼群出没,姑娘家确实难自保,既来了,就莫怕了。”
怕是刚刚娜仁在旁边已经跟比尔格交代过了的,沐清本觉得他身上还带点狠厉,此话一出,倒觉得他就是个朴素且热心的游牧汉子,像书中写的那样,很关心弟妹的兄长。
沐清“多谢,明日稍亮些我就会走的。”
阿斯罕“诶,来了还走些什么,你从青城来,肯定没见过草原!我能带你去逛逛。”
阿斯罕的问候方式对于沐清来说还是太过热情,还是娜仁再次看出她此时的不自在,伸出她暖和的手将沐清牵到身旁来。
娜仁“明天的事,明天再计划,走,沐清,我带着你去收拾收拾。”
离开时,阿斯罕的眼神就跟着沐清,沐清没回头,只是用余光轻撇到少年人的目光默默的跟随。
在这间毡包外还设有一个毡包,怕的是出现什么问题,到时候也有去处,没想现在也派上用场了。
毡包内该有的一样不少,进门处挂着马灯,微微亮的灯光,显得毡包内更暖和了。
娜仁“这里面暖和吧,天色也不早了,你利落些收拾好了,把那毡子放下来,保证你能踏踏实实的睡个好觉。”
沐清“谢谢你,娜仁姐姐,要不是你们收留我还不知道,今天该怎么办。”
娜仁一直挂着笑,伸手抚了抚沐清的脸颊。
娜仁“好了,只是有些话你不愿说,家中也养有弟弟,要是他出门在外漂泊时,我也希望有人能这样对待他。”
这句话让沐清有些愣神,眼眶微微湿润,虽然与娜仁认识时间不长,但娜仁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母亲,那么温暖,在娜仁身上,沐清小心翼翼的寻找到了关于母亲一词的描述,之前这些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或是从奶奶为她缝补衣物怜惜的看向她时,那眼神中捕捉到的。
毡包里只留下沐清一个人,孤独感再次袭来,沐清伸手在口袋里摸索,那是一部老旧的手机,只能发信息与接通电话,在草原信号时有时无,唯一接收到的短信是爷爷发来的。
✉️“乖清清,爷爷知道你肯定是去找爸爸妈妈了,你从小特别听话,爷爷看见你留下来的钱了,爷爷不怪你,怪自己老了,不能跟着你去,爷爷会照顾好自己,清清不要惦记我,有些事情总要你自己去面对。”
沐清看见短信的那刹,泪水夺眶而出,她怨自己,还是意气用事,怨自己,为什么将爷爷一个人留下,但她不知道爷爷其实就是想她自己多出去闯荡闯荡,像对她的父亲那样,于是爷爷总说飞远些,看得远,最后只有爷爷一个人兜兜转转呆在原地。
借着马灯,沐清打开父亲那本泛黄的日记本,在这尘封的记忆上落笔,这上面承载的青春再次被延续。
✍🏻:‘我孤身来到西北,踏上寻亲路,我不知道会走多远,多久,但我会坚持下去,父亲,你认为我这样做是对的吗?感觉这一切都是迷茫且看不到尽头的,我多希望能在你怀里哭一场,就像小时候幻想的那样。—25岁初到西北’
落笔时,毡包外的风似乎停了,左右睡不着,沐清起身撩起毡子,出了毡包,远离城市的喧嚣。夜晚,连星星都那么亮。
就撑着地然后席地而坐,沐清遥望着原城的方向,家的方向。
感到身后有一种不同气氛,有人伸手碰碰自己的肩膀,沐清带着警惕的转过身去。
阿斯罕“还真是你,夜里不睡干什么呢?我起身时,还以为有野兽出没呢。”
看到是阿斯罕,默默松了口气,听到他的话,又生出疑惑。
沐清“我长的像野兽吗?”
阿斯罕“倒不是,有些像绵羊,温温柔柔的,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阿斯罕否定了沐清的说法,在地下扯了根草,叼在嘴里,略带的笑意的看了沐清一眼,随后在她身旁的草地坐下,那动作,快到沐清甚至没有看清,对于他,却早已习惯。
二人无言了好些时候。
阿斯罕“诶,你说你是青城来的,给我讲讲青城怎么样?我还没去过呢。”
沐清“青城..那里有高楼大厦,夜里都是灯火通明的,那里有我的家,有我的爷爷,有我的奶奶..”
沐清落寞的盯着一处发呆,宛如古画里的人物,眉目间都显得很柔和,谈及爷爷奶奶,某些相思之情不禁在脑海中浮现。
她的眼睛,就像是草原上最皎洁的那弯月,沐清,我最舍不得忘掉的就是初见你时的模样,正如你对我一般。
有些话徘徊在唇边,没有开口,是我的错,但我不悔,初见那夜邀你看了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
阿斯罕“诶,快看,那颗星星好亮啊!”
一闪而过的光亮,沐清只是看着,有些感慨,美好的瞬间总是转瞬即逝,殊不知这是指引,是回应。
看出沐清情绪不佳,阿斯罕轻唤了声她的名字。
阿斯罕“沐清。”
奇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就有了些不同的感觉,往常听到自己名字觉得就像那潺潺流水般流淌,而经阿斯罕一念,就像草原上迎面最激烈的风,自由且奔放的吹向她。
但西北这肆虐的风,她怕被吹倒了。
阿斯罕“草原上风景很好,你明日跟着我们一起去牧羊,我教你骑马,行不行?”
果然是正意气风发的年纪,阿斯罕的话语那么炙热,带着少年人的真挚。
沐清“其实,我来西北..是有很重要的事,所以抱歉。”
还是没有开口说出原因,因为沐清认为他们只是短暂的借过与相逢,不应再让旁的人来为她的相思愁添上一笔,即使被拒绝,阿斯罕也还是挂着笑容。
阿斯罕“这有什么关系?明日启程的时候别太急,额格其说还想让你尝尝她的手艺。”
听到此句,让沐清的心一顿,感觉有一股温流滑过,在这个有风夜里,暖暖的。
明明认识时间并不长,但不管是阿斯罕,娜仁还是比尔格,都透露出一种原始且朴素的温良。
沐清忽然懂得,父亲的日记本里为何写着那句:“西北,这里的人和事我都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甚至是我自己的生命。”
没有夜下长谈,又是一阵风吹来时,阿斯罕轻声的说。
阿斯罕“夜里凉,快些去休息,受凉了可就办不了你说的重要的事了。”
不是催促,只是一句简单的关心,却让离家的游子身处异乡的落寞之情有了去处,让两颗心在此刻有了碰撞和交流。
沐清“谢谢,你也早些休息。”
沐清站起身,轻声回应,抬头瞥见阿斯罕的眼神飘忽不定,就像在用视线雕琢她,只怕眼神进一步是让人误会,退一步让人觉得是试探。
后来很多年,沐清常常回忆起阿斯罕,她才方知这个西北汉子留给她的,不是急促且忙于表达的情谊,而是时常回忆且遗憾的故事。
怪她,年少不知情为何物,幡然醒悟之时,故人却已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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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