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经抽了半包烟了,薄荷味的烟抽得太猛,每次过肺时都感觉嗓子疼得火辣辣。
明天还要上学,我算了算时间,也该回去睡觉了。
两年前徐怀臻十八岁那年,徐刚死了。
徐怀臻彻底成了孤儿,我倒是无所谓——我从出生起就和孤儿没区别。
我哥把原来的房子卖了,给自己交了大学学费,又拿剩下的钱租了我现在住的一居室,之后便边上大学边赚钱,供自己供我。
我进门后钻进被窝就准备睡觉,屋子静的可怕,我模模糊糊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窸窸窣窣有声音传来。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这附近治安不算太好,大半夜门口传来动静,我下意识地翻出手机就要给我哥打电话,但脑海里又涌现最后一次见面时徐怀臻头也不回的背影,硬生生忍住了冲动。
我跑去厨房拿了把刀,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猫眼里什么也看不到。
我试探着将门打开一条缝,却看到瘫倒在地上的我哥。
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我们将近半年没见了,发消息他不回,打电话不接,我去他学校找他他也避着不见,我们的联系仅仅是每月一号他按时按点给我卡里打花不完的钱。
我把他拖到床上。他喝了酒,很多的酒,满身的酒味。
我把他的鞋袜脱掉,盖好被子,转头去给他煮了碗面。
把面和水摆在旁边后,我才安心地跪在床边看他。
他喝多了难受,脸皱的像老头。我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像是做梦一样,他离开之后我每包烟的许愿烟都是希望他来找我,今天甚至没抽完那一包,他就来找我了。
他脸上有新生的胡茬,摸上去有点扎人,眼下的黑眼圈很重,整个人憔悴又暗淡。他从上了大学开始除了上课,每天还要去便利店打工以及做不完的家教。
以前我还会每天监督他吃饭,半年没联系,想都想的到他肯定没好好吃饭。脸上也没肉,身上也没肉,一米八五的个子我拖着他进来都没费多大力气。
我流不完的眼泪,他不理我的时候我都没流,看到他反而跟开了闸一样。
我其实满是怨气,怨他心狠真的不见我,怨他抛下我一个人生活,可见到他之后却只剩下心疼。
我像小时候一样钻进他的怀里,把他抱得紧紧的,生怕我一醒来他就消失了。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很沉地睡过去了,他在我身边时我就会睡得很香。
醒过来时闹铃都还没响,他也醒了,起身靠在墙上,一手点着烟,一手抱着我。
我不敢作声,我怕他知道我醒了就会拍拍屁股走人,轻描淡写地对我说;“我走了,以后不用联系了”,像半年前一样。
我们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他手里的烟燃尽,他按灭了烟,然后开口:“醒了就收拾收拾吧,我送你去学校。”
我终于敢出力抱住他,眼泪不争气地又流下来。“哥…我错了哥,别走,对不起我真的错了…”
他却笑了出来,“你傻啊,你错哪儿了你就道歉。”
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其实我也没觉得我错,我只是怕他又走了。
他伸手把我捞起来,又把我的眼泪擦掉,笑着但郑重其事地说:“是哥错了,别哭了岁岁,我心疼。”
我梦里梦到过无数次这个场景,梦到过他来找我,说自己错了,说自己不应该不理我,说自己不会再抛下我了。然后梦就醒了。
我一个人看着小小的家,我和我哥的家:茶几是我们一起搬进来的,床是我们一起求着房东留给我们的,窗帘是我们一起装的,可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梦里的欣喜还在,醒来却什么都没了。
我看着面前的我哥,感受着他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太不真实了,我急需确定一下。
我用我的唇去撞上他的唇,眼泪就这么滑落到嘴上,我试探着伸出舌头,咸的我心痛。
我用力抱着我哥,吮吸着他的嘴唇,祈求他给我点回应,祈求他告诉我这都是真的:他真的在我面前,与我并无分隔。
可能是心里的祈祷震耳欲聋,他真的回应了我,发疯般地回应我。
他用嘴唇碾着我的嘴唇,我们交换津液,像是交换半年的思念。我又流下眼泪来。
到最后我们气喘吁吁,坐在床上额头相抵。
“我想明白了,岁岁,我们不应该分别。”
“哥哥错了,岁岁,我们一起戒烟,我们一起长命百岁,就算是最后下地狱,我们也牵着手一起见阎王吧,好吗?”
我向来怯懦不勇敢,有风险的事从不涉足,可面对我哥,却有一肚子坏水和花不完的勇气,我早就知道全世界我只珍惜在乎他,他说什么我都会听,我都愿意。他是我哥,是我的指挥官,是我唯一的爱人。
“好!”我笑着答得坚定,和过去十二年一样坚定。
我刚到徐怀臻家的那段时间,他对我好的离谱。整个家就两个卧室,徐刚自然和刘明秀住一间,徐怀臻自己的卧室平时连徐刚都不让进。我聪明地选择睡沙发,结果第一晚徐怀臻就主动说愿意和我睡一间房子。
徐怀臻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声音大大地叫醒打地铺的我:“妹妹!快点起床吃早饭了!”
早饭徐刚并没有准备我的份,他便将自己的饭分我大半,扯着嗓子喊躲在卧室的我:“妹妹!出来上桌吃饭!”
他甚至要求徐刚让我上学,而且一定要和他同一个小学。
他照顾我照顾的细心而全面,不让我干任何活,不让我少吃少穿。
他每天都风风火火地叫我妹妹,跟小区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传播他妈妈带回来个妹妹。他笑眯眯说自己的妹妹长的特别可爱,以后保准是个大美女。不出三天,整个小区传遍了徐刚那个之前跑了的媳妇带了个姑娘又回来了。
于是徐刚更加看我不顺眼,我在家的生活也更水深火热。
其实徐怀臻的小心思我都知道,我虽然那时候才六岁,但在刘明秀手底下活,不聪明不得行。
他知道徐刚其实接受不了我的存在,我就是他婚姻被背叛的标志,每看到我一次他都会想起一次他被刘明秀抛弃的过去。
但他想让刘明秀留下,就必须接受我这么一个耻辱柱矗立在他身边。
而徐怀臻越对我好,越显得徐刚窝囊,他的每一声“妹妹”,其实都是在告诉徐刚,你算不上个男人。他讨厌我,于是用这种手段逼徐刚忍无可忍赶我离开。
更别说将这事情传遍整个小区了。
可他低估了徐刚对刘明秀的爱。
其实我一点都不怪徐怀臻,我其实挺感谢他的。我早就接受了早晚会被抛弃的现实,所以他这么做伤害不到我,反倒让我第一次知道到被关注被照顾的感觉。
即使都是假的,我也自欺欺人地感到幸福,感到满足。
从第一晚他让我叫他哥哥开始,我的每一声哥哥都是真心实意的。
情况持续到第四天。
那天晚上,我乖乖的躺在地上说了句哥哥晚安,其实每次只有我们两个人时他都不怎么理我,我已经习惯得不到他回应晚安,翻身准备入眠,却听到他问:“你为什么不叫妈妈?”
我如实回答:“阿姨不让我叫他妈妈。”
他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半晌后又问,“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已经一起生活四天了,他还是不知道我名字,其实很正常,刘明秀和徐刚不跟我说话,他也只是叫我妹妹。
“阿姨一直叫我诶和那谁。”
我突然坐起身,仿佛是要告诉他什么惊天秘密一样,兴奋地跟他说:“其实我有天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过我的出生证明,上面写的我的名字是刘碎,东西碎了的碎。我当时翻到那张纸的时候可激动了,我就觉得应该和我有关,所以偷偷带出去问了门口小卖部的姐姐,姐姐告诉我,那是我的出生证明,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叫刘碎!”
我其实没跟徐怀臻说过这么多的话,我怕他不爱听,就像妈妈不爱听我说话一样,但这个话题我实在感兴趣,忍不住就说了很多话。
我说完后,徐怀臻盯着我看了很久,他的眼神明晃晃地射向我。我当时不懂,只以为是他嫌我烦,便讪讪低下头,蹑手蹑脚又躺了回去。
后来我明白了,那眼神是心疼,是戒备和恨意的消融。
第二天,徐怀臻不再一天到晚地喊我妹妹。他没叫我起床,醒了后反倒帮我拉了下被角。我其实早醒了,我以为是他嫌我烦了。
他也没叫我出来吃早饭,但将满满当当地早点带进了卧室,告诉我快快吃,吃完带我干件大事。
那天的早饭是我当时短促的一生里最香的一顿饭,我不用在饭桌上看徐刚眼色,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了哥哥没有生我气,也没有嫌我烦。
吃完后我听见徐怀臻拉着徐刚进了主卧,说了很久的话,出来后就满脸兴奋的推门来找我。
“走!哥哥带你去改名!徐岁!你以后叫徐岁,岁岁年年的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