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就那么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瞥见一座古朴的院落,又有木樨花的香味扑面而来。想必前面就是木樨园了,小夭惊觉,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涂山璟的园子外。这么晚了贸然去找他,会有些唐突吧?吹了一路的冷风,如今越来越清醒的小夭有些想打退堂鼓。正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涂山璟从木樨园内走了出来。看到呆愣愣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夭既惊喜又惊讶。
“小夭”,涂山璟轻声唤道,“这么晚了怎么自己在这里,也没带个人通禀。”
看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涂山璟,小夭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就是看时间还早,睡不着想自己出来转转,没想到走到这里就碰到了你。”
小夭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微红,也不知是吹了多久冷风,嘴唇也有些发白。涂山璟心疼极了,放下手里的食盒就去解自己的披风,怕小夭不好意思,还温柔的解释道:“这里是中原,不比皓翎,昼夜温差有些大,夜里风冷,仔细着凉。”
小夭微微的点头,任由他动作,眼睛看着刚刚被放下的食盒,有些好奇的问:“这是什么,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送东西吗?”
涂山璟给小夭系好披风带子,又整理了两边肩膀处,这才重新看着小夭,用极其柔和的声音回应到:“这些是要给你的青艾糕,听说你小时候每晚都要听着故事吃一些。今日你来时便让她们准备了一点。”涂山璟隐去了婢女回禀的事,只当自己是真的专程来送糕点。
小夭望着涂山璟,又看了眼地上的食盒,突然鼻子又开始发酸,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忍不住爆发,抽搐了几声后蹲下身子开始抱头大哭。
涂山璟一时有些慌神,忙也跟着蹲下身子,心疼的想要抱着小夭安抚一番,又不免觉得有些趁人之危,便改用左手搭了她的肩,右手去一下下的抚着小夭的头发。
“涂山璟!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会招惹人!”小夭本就委屈,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一把推开了涂山璟,控诉着:“你也是这么拿下静夜和幽兰的吗?”
涂山璟被突然推倒,怔愣了一下,又听到小夭的后半句,不禁觉得好笑,扑哧笑出了声,饶是自己想破脑袋也没算到,丰隆的一时失言竟会被用在这时算账。
“你还笑!”
“我笑不是静夜和幽兰,是静夜、幽和兰香,丰隆的话没有说完...”涂山璟正经给小夭解释道,在小夭看来却很像得意的炫耀。
“竟然还有第三人?”小夭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更加气鼓鼓了,怕涂山璟再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事,忙捂紧了自己的耳朵,冲涂山璟道:“不许再说了,我不要听。”
涂山璟无奈的摇头笑着,不再多言,两人就那么静静的由蹲到坐,相顾无言。半晌,小夭才又打破沉默。
“为什么?”小夭的声音已经重新恢复柔和。
“什么为什么?”涂山璟不解。
“为什么答应娶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朝云峰,想起娘和姑姑,为什么反复招惹我!”小夭似是不吐不快,出口就是一连串的问题。
“你问这么多问题,我回答也需要时间,先起来吧,前面就是演武场,我们找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慢慢说。”涂山璟先站了起来向小夭伸手,小夭没有拒绝,顺着他手上的力度,也慢慢站了起来,涂山璟这才松了手,示意她跟自己来,两人就这么迎着月华,一步步走着,留下两个长长的背影。
“好了,现在可以回答你了。”演武场的休息室有方矮塌,小夭和涂山璟在那里坐下,涂山璟给小夭拿出青艾糕,又泡了壶花茶,开始慢慢给她讲述。
“为什么答应娶你?你父王是皓翎王陛下,他的意思别人很难反驳,我以为这一点上,你应是一样的。”涂山璟认真的看着小夭,小夭不置可否的低了低头,欲言又止。
涂山璟知道她是听进去了,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问,涂山家地位卓然也不行吗?不是不行,是也没有必要。因为我知道,不是你,也总会是别人。那么为什么不能是你?”
“你从前就没有自己喜欢的人吗?”小夭知道他所言不假,还是忍不住问道。
“没有。”涂山璟回答的迅速而坦然。
“父亲走的早,娘和奶奶撑起整个涂山氏百年很是不易,我不到两百岁就作为继任族长,掌家族大权,亲人康健,中原安定,氏族繁荣对我来说都是比情爱更重要的事,我也知道身为世家子弟联姻是我必然的归宿,与其先爱上一个人再辜负,不如空着一颗心,日后不管娶谁,好好待所娶之人。即使没有感情,相敬如宾的过下去总是不难。”小夭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有些震撼,便继续追问道:“所以,你对我好,也只是因为我是你要娶的人是吗?”
“若按刚才所说,你可以理解为是,因为我从前却是如此想的。可是你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小夭此刻迫切想要知道答案,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涂山璟,涂山璟也回望她,而后一字一字的说着:“你让我好奇!让我想要跟你有个更好的结局。你可还记得离戎家关于我们的赌局?十万玉币是我对你的回应。因为我有所求,所以先探究,先付出,先信任。”
小夭又想起涂山璟的琴瑟和鸣,脸刷的红了,抵赖道:“什么对我的回应,我才没有想问这种事情,我就是单纯喜欢钱,想赚钱。”“那这可不是笔划算的买卖,投入太多,回报周期又太长。还让昶知道了你是庄家,难免他从中做梗。”涂山璟也不戳破她的小心思,只是道出些事实。
“好吧!然后呢?”小夭还想听更多。
“你我还未订婚之时,就听过你的一些传闻,那时我就如一个寻常世人般,只觉得这大王姬很是洒脱不羁不同于一般闺阁千金。涂山家有很多女人,祖母威严,母亲和顺,大嫂果敢,虽性格各异,但殊途同归,都因世家之名被困于深宅内院,日复一日为了成为合格的当家主母,将年轻时那一个个或张扬或明媚的女子掩埋。所以我很欣赏你,能够不在意世人的看法,不在意王姬的身份,只遵从自己的内心,做出选择。毕竟不是谁都有这等魄力,放弃王宫里锦衣玉食的生活,长居玉山那等清冷之地。”涂山璟这番言论发自肺腑,放在以往并不像他的风格,今日却是自然而然,想说,便说了。
“世道对女子往往更为苛刻,婚姻对女子而言更是枷锁。我曾见过烟花之地的女子,为了能活下去,用虚情假意去引诱自己并不喜欢的人。生活对她们来说就像一个火炉,随时随地的炙烤让她们透不过气。于是便想要被人抱起,短暂的远离被炙烤的痛苦。可如此一来又要时时刻刻忍受担心被人抛下的痛苦。这样想来,身为世家女子总是幸运的,至少有机会,曾经做过真实、独立的自己。哪怕相对于神族漫长的年岁,只是须臾。”小夭听涂山璟讲起自己的亲人颇有感触,只觉得说进了自己的心坎里,曾经的娘亲是,姑姑是,自己的以后应如是,成婚就意味着告别了胡闹的年纪,要去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了。
“所以,我便觉得,要待你更好。没有涂山璟的皓翎玖瑶,已然过的很好,若是嫁于我后,不能活的更自在畅然,就真是辜负了皓翎王陛下和奶奶的托付。且我始终觉得,你的自由随性,不只是处事,对待感情怕也是一样,若有一日我让你失望了,你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我?”
涂山璟如此将内心毫无保留的剖白给自己,是小夭未曾料到的,她感动,更欣慰。“璟,你不愧是个出色的商人,你的每一次表现都让我惊喜,你聪明又会洞察人心,好像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精准的踩进了我心里。说实话,刚知道你我的婚约时,我曾担心过日后该如何与你相处,是该直白些,还是要委婉些,是该端庄些,还是随意些?每每想到这些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可是不管是那局琴瑟和鸣,还是那座回春园,亦或是今夜的交心之谈,你的温柔,你的细致,你的迁就,你的理解,都让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只要想到不管日后发生什么,我们都可以像今日这样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谈,我就觉得嫁给你还真的是不错。”
小夭笑了,涂山璟也笑了。
“有些累了,想靠一下。”小夭说着,慢慢挪到涂山璟身边,轻轻的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把玩着他腰间系着的玉佩,“你已经够好看、够贵气了,不需要这些无用的身外之物来映衬。以后我给你做些药囊、香囊带着,既实用,也免得其他女子还要来招惹你。”
“好,你说了算。”涂山璟甘之如饴,伸手环住小夭,又把她身上的披肩拢了拢,继续问道:“你看过我送给你的万花筒了?”
“就是可以看到姑姑和娘影像的两个精致圆筒吗?原来叫万花筒,倒是很贴切,是你做的?”小夭又往涂山璟怀里缩了缩,仰头看他道。
“嗯。之前跟随商队外出游历时偶然见过的,便试着做一做。”涂山璟感受到怀中人的动作,将身体往小夭处又靠了靠,好让她倚得更舒服。
“很麻烦吧?”小夭玩完了玉佩又开始绞着涂山璟垂下的头发玩,毕竟白日初见时就喜欢的不得了。
“不麻烦。”涂山璟也不恼,任由她摆弄自己。
“怎么可能不麻烦,筒身浑然天成,完全不是拼接,这种大小品级的原材料已是难得,还要雕刻那么精细的图腾徽记。里面的影像更是逼真,我看了都吃惊。你呀,以后送女孩子礼物,不要说不麻烦,而要把三分麻烦说成五分,五分说成十分。”小夭一边教导着涂山璟,一边拉过他的手,细细的查看,有没有伤到,全然忘了对神族而言即使伤到也早就好了。
“只要你喜欢都不麻烦。而且也没有什么女孩子,从前没有,以后便只有你。”涂山璟抓着小夭的手,回握在掌心。“不过我很好奇的是,你又没见过我姑姑和娘,怎么能做的这么像。”
“其实…是有见过的。大概百来岁的时候,皓翎王陛下和王姬大将军成婚,有幸跟奶奶一起去观礼,在台下远远的瞥见过,当时年纪还小,只当是参加一个普通的仪式,所以并未细看…”
“什么?你竟然参加过爹爹和我娘的婚典!”原本靠在涂山璟怀中的小夭瞬间坐起。不可置信的看着涂山璟。“原来知道你比我大上百岁只觉得在神族来说这点时光寥寥无几,这么一对比的话,突然觉得你很像人族说的老牛吃嫩草。不不不,一百多年,在人族的话那得是君死我未生,配冥婚都赶不上。”小夭被自己的想法笑的花枝乱颤。“小夭!”涂山璟急了。
“青丘公子这是要冲我撒娇了吗?”小夭自我检讨道:“是我不好,是我口无遮拦了。”
“没有,你说的是实情。若是知道日后要娶你,我一定盯牢,认真仔细的看。省的画的时候总担心不像,好在这东西的精髓是要用灵力将画的内容溶于筒内的棱光镜。我在用灵力的时候加了一滴精血,施了涂山幻术,所以你看进去时第一眼想到的是谁,看到的就会是谁。”涂山璟继续解释道。
“不过是做个哄我开心的小玩意儿,怎么还用上了你的九尾精血。以后不许这么浪费。”小夭闻言觉得甚是心疼,双手环上了璟的脖子,将他圈紧。“我虽然想念她们,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不想你为了让我开心伤害自己。”
“以后不会了,原本只是想让你有个念想,也是想开导你,人有各自的选择和要承担的命运,也许从你的角度觉得她们凄惨悲壮,可于她们自己而言未必如此。莫过于执念,让自己坠入心魔。”涂山璟伸手抚上小夭的脸,让她抬头面对着自己。“不管你日后选择像她们一样做万千子民的王姬,还是偏居一隅的涂山璟夫人,你首先是皓翎玖瑶,仍然可以像以前一样,拥有对自己事情的绝对处置权,但若想要倚靠一下时,我也会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