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矜枝最后答应了,去做那个爱祝君的人,他想,自己家的孩子,如果自己不爱,那还有谁会去爱呢?
他母亲都不爱,亲生父亲又不知道哪去了,短短十七年,从出生起,就过的坎坷不平。
在签完协议之后,安矜枝向赵禾,这位帮助他重回人世的店老板,借用了医药箱,出于同辈的亲切感,赵禾给了他盛魄杂货店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并且教会了他怎么使用。
他想帮祝君上药,但又怕惊醒了这个没有爱降临的孩子,赵禾一看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挥了挥桌上燃着的灯,挑了下眉。
“放心吧,这盏灯对没睡的人凝神,睡了的人安神,他不会这么容易醒,你在这呆上一晚,刚聚好的魂魄还能得到滋养。”
听到这话,安矜枝放心了,他朝赵禾道了谢,然后动作细致入微的给祝君翻了个面儿,撩开一角,借着赵禾照过来的灯光,他们二人,看见了少年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
鞭痕,淤青,淤紫,绽开的伤痕,一道道,如同把钝刀子般,割开安矜枝的心,慢慢的,像凌迟一样的,刮的的心口痛。
绕是在这世间活了一百多年,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的赵禾,都不忍得别过了脸,旁边看的人尚且如此,更别说忍受这些苦楚的祝君了。
“……一群畜生。”安矜枝低低的骂出了声,音色颤抖哽咽,却又意外的轻,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他一点一点的替祝君擦拭着伤口,赵禾的灯很管用,翻身脱衣什么的,祝君也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细细的弄完伤口之后,安矜枝的心都还在颤抖。
“赵先生……谢谢你。”
安矜枝坐在床边儿缓了一下,然后抬眼看着赵禾,缓缓开口。
“举手之劳,不用谢。”赵禾朝他摆了摆手,坐回了那把破烂的椅子上。
从清理伤口开始,到现在结束,天色已经在渐渐的亮起来了,被黑夜笼罩的云层,渐渐的被鱼肚白取代,黎明破晓将至。
“天快要亮了,我也该走了。”
不知不觉间,赵禾已经在这坐了一个晚上,起身的时候,眼睛差点儿一黑,稳了稳身形,他看向依旧坐在床边没有动的安矜枝,手上的扇子轻轻敲了下椅背。
“你现在还不适合出来,祝君的手上,有盛魄杂货店留下的红绳,暂时藏在那吧。”
他说完,修长的指尖顺着床上躺着的人一指,祝君的手腕上忽然浮现起一圈白光,细腕被拿出来,那一圈红绳很是显眼。
“……谢谢。”
看着安矜枝钻进那根红绳之后,赵禾这才拿起烛灯,警惕的把那本书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又收拾了自己和他留下的所有痕迹,这才缓缓退出去,关上门。
——
天光将亮,祝君一觉睡到自然醒,看着屋子外面的光,揉了揉眼睛,惺忪的伸了个懒腰,然后驱动着睡到酥软的身子又躺下眯了会儿,这才起床。
在祝君没有看到的地方,手腕上的那条红绳闪了闪,而后又归于平静。
走到洗手间刷牙漱口,祝君忽然惊奇的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好像都被包扎过了,原本裸露在外的鲜红血痕,被一圈圈雪白的纱布缠绕。
包扎的也很好,每一圈都是完美重合的,不存在什么凌乱。
祝君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他的心跳动了一下,然后是惊慌,他先是左看右看,然后小心的撩起自己受伤的手臂,放到鼻子前嗅了嗅。
果然不出他所料的,那些淤青和红痕上面,都还携带着一股淡淡的红花油香味,清凉醒神,皮肤上的灼热感也早已褪去。
有人在帮自己包扎伤口,那么,是谁?
又为什么,他会毫无察觉?这些问题祝君不敢想。
因为他怕自己想着想着,就陷入一个死胡同,然后在校园—霸凌,原生家庭不幸,自身缺陷,这一系列事情之下,还要再多一个杞人忧天。
忽然,祝君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放下手里的杯子和牙刷,而后又跑回来之前睡觉的房间,目标明确的从包里翻出了那本牛皮纸的书。
感受着牛皮纸外壳的真实触感,祝君把它翻开看了又看,然后抱在胸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东西还在。”他喃喃道。
在祝君说完这句话的两秒之后,左手手腕上的红绳又闪了一下,藏在里面的安矜枝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还好还好,差点被发现,这孩子也太谨慎了点吧,昨天晚上就干了这么点儿事,今天一醒来就被发现了。
祝君探查了整个房间,细致到窗户的台子,门边儿他特意放的头发丝儿,然后发现,自己昨天晚上睡觉之前,特意放的头发丝儿不见了。
祝君顿时警铃大作,真的有人进来过!
“那个人到底为什么进来?难道就只是为了给我上药吗?既然是上药,又为什么要等着我睡着才上?”
“大门上了锁,旁边的头发丝儿也不见了,窗户又没有被翻过的痕迹,难道他是光明正大从大门走进来的?”
短短就这么几句话,惊的红绳里的安矜枝差点直接出来,他属实是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的洞察力如此敏锐,又或者说,他在这个认为安全的地方,也这么警惕。
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也不管,那个人是怎么进来的,现在都被祝君和安矜枝丢在了脑后,因为这里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朱红色落漆的大门被砰砰砰的敲打着,沉思中的祝君被吓了一跳,然后赶忙开了门,一拉开门,他就看见了一个长相凶悍,一脸横肉的青年。
祝君知道这是谁——王阿收。
当初爷爷为了给他凑够学费,找这人借了一万五,又拿着自己的积蓄,给他交上了这一年的学费,但也仅仅只是学费,他的生活费和伙食费,是由继父家里出的。
母亲也没少因为这个对他打骂,常常说他浪费钱,从生下来开始就是个赔钱货扫把星,说什么小时候治眼盲就花了好几万,结果半点起色都没有,全打了水漂。
又因为耳力下降的事儿废了她几千,送到医院来的时候时间晚了,耳朵已经造成了伤害,没有在第一时间进行治疗,所以也没什么用。
“阿收叔……”
祝君知道他这一趟就是来要钱,但自己也着实没有什么钱,就只能害怕的缩着脖子,小声喊他,虽然这样很窝囊,可他没有什么办法了。
爷爷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护着自己,也没有人教他该怎么挣钱,怎么去对付这些大人,此时的他一个人,内心很无助。
“小君啊,你阿收叔呢,也不跟你废话,你估计也知道我是来干嘛的,咱俩就长话短说。”
王阿收站在门口,搓了搓手掌,挤眉弄眼的说。
祝君被他这一看的心里发怵,他直觉这人接下来说的,不会是什么好事儿,拉着大门边儿的手,下意识的想关上,被王阿收有力的手掌按住,并且拉开。
眼前的小缝变大,祝君这才看见,原来来的不止王阿收他一个人,还有那些他曾经见过的,坐在村口石墩上嗑瓜子,对他冷嘲热评头论足的大叔大婶。
祝君被这群人吓得浑身一震,往后退了一步,就这么一步,于是王阿收拉开了这一整扇门,然后缓缓走上来,站在旁边跟着的是那些大叔大婶。
他们有的眼里带着嘲讽,有的带着贪婪,还有的是志在必得,种种眼神混杂在一起,在祝君的眼前晃过,看的他只想吐。
“各位叔叔婶婶,你们这是干什么?”
祝君的脸直接白下来了,他嘴角扯着一抹牵强的笑,漆黑的眼底闪着恐惧,连退三步之后,他的脚仿佛被灌了铅定住了,动弹不得。
“小君啊,叔叔婶婶们这次来呢,是想跟你商量的事儿。”
“你看啊,你爷爷呢这也走了,这院子就空着了,占着一座空院子不住人,这也挺费地方的不是?”
“倒不如呢,就直接把这拆了再建一个,你这也能拿到不少拆迁费不是?”
一群人中,一个穿着花色短袖,一脸精打细算的婶子率先开了口,她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祝君的面前,张开闭口满是算计,口里还有一股他很不习惯的,难闻的味道,祝君下意识皱起了眉头,但还是没说话。
他听懂了,原来这群人这么大费干戈,就是看中了这座房子的拆迁费,想着这儿现在只住了自己应该小屁孩儿,想把钱拿了占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