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黎明前,种花和张云昌避开刚冒出一点绿的苗苗,躺在田间。
时不时有清风吹过,微凉。
最先长出,尚未拔下的杂草上露珠晶莹,映着这个世界和这两个孩子。
“你觉得现在的生活怎么样?”种花没什么表情的问了句。
“不咋样”张云昌撇撇嘴。
“家里的地种来种去,又是官家税又是租子的,一年到头也剩不了啥了,要俺说,这还不如……”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只留下了久久的沉默。
“你说人这日子,有啥活头啊?整天就是种种地,干干杂活儿,也没个盼头,咱难道生下来就是给那些有钱人家当牛做马的?”他的声音又一次传来,极轻极轻。明明应当是报怨的句子中,既没有绝望,也没有悲观,只是很平静的用短短几句话道出了未来的全部。
“我不知道”种花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自从去年冬天张家老爷子被活活饿死后,张云昌就像突然长大了一样,承担起长子的责任,虽然他也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
“你相信世上有神吗?”种花看着飞鸟,问出了个与刚才的话题不相干的问题。
“大人们都说有神,但谁也没见过神,要俺说,要是真有神,咋可能有恁多人死的莫名奇妙?”
……
阳光穿透云层,划过天空,照向远方。
张云昌起身,拍拍裤子,转身顺手拽下杂草,草上的露珠摇摇晃晃的落下,砸进泥土中,无影无踪,幸运的是,它也曾窥见过片刻黎明。
种花看着他走向阳光还未照到的,荫蔽的小径,跟了上去。
“听说阿春姐要嫁人了?”种花边走边问。
李春是他们的玩伴,比他们大五六岁,可能比他们是大的有点多了,但说到底也未满十四。
种花直觉不该这样,明明都是孩子……
“嗯,隔壁赵家村的”张云昌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个年纪出嫁,长有的事儿,家里有女儿的都盼不得把女儿嫁出去换钱,还能少下一张嘴。”
大家都会干的事不一定是正确的,这是社会的畸形,时代的悲哀,前人留下的错误。
人们都在遵循,无人改变。
种花沉默着,眸子淡淡的看着这条走过多次的小路,忽然又抬头,从绿叶的缝隙间看到一点浅蓝天空,像牢笼的枝叶是藏不住天空的。
她明白,世界赋予了她身体和生命,人与人的相处赋予她灵魂,他人的遭遇赋予她情感,她与人终归是不同的。
她是诞生于世界与人类间的产物。
……
黑夜中,种花点亮一根蜡烛,看火光摇曳,在黑暗里闪烁,发出温度的光。
没等蜡烛为火苗流下第一滴泪,她就把火苗吹灭了,中断了它们的相爱相杀的感人故事。
很没意义,它的燃烧很没意义,它既不能照亮长夜,也不能挺到黎明之前,它很快就会燃尽。大家睡的很早,不会有人用到它,也不会有人看见它。
种花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她明明什么也没想,脑子里却突然多出个决定。
她要离开这里。
……
跟种老太太说明后,她同意了种花离开,毕竟她也没理由说服种花留下,即使种花只是个小孩子。
同村里玩伴告别后,种花踏上了没有目的的旅途,没有想着要做什么,也没想改变什么,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她只是到处走走,走走而已。
正如她突然的到来,她也突然的离开。只不过她唯独没告诉过张云昌,想来被孩子们一传,他也很快就知道了。
来的时候被他带着,走的时候被他送走,那么他们的缘分就会被画上个完美的句号,然而种花还是想看看他的未来,总觉得他会做点什么。不是期待,只是好奇。
种花仍如来时那样,什么也没有,和当时一样的身高,一样的衣着,身边跟着一只小麻雀,不同的是,她内在的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