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殒没

转眼间，两年就过去了。青棠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肉眼可见的病态，使他整个看上去都恹恹的。一阵清风吹过，他垂首，手指在唇前蜷缩着开始咳嗽。

大门推开，青棠抬头看了过去，就看见一个男孩跑进院来。那男孩满脸英气，一身雪白绡衣衬出了他身上那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沉稳之气。他沉着的脸，在看见青棠的那一刻，变得更加阴翳。

青棠看见他，露出惊讶的神色。

青棠君阿月？！

城月跑了过来，站在了青棠身边，青棠抓着他的手，正在惊讶于他为什么回来，就看见千绍衣也跨步入院。

青棠君你带他来的？

千绍衣“嗯，我去了一趟玄清门，他跟我问你的近况，我就……都告诉他了。”

青棠心中叹息，心说：这么老实的人，果然不能指望他能永远埋藏什么事。

城月我说过什么？我说你要是在这出了什么事，我一定杀上门！他们怎么照顾你的，你可早就过了会像凡人一样生病的时候了！

青棠君我没事，就是前两天吹了点风。倒是你，你怎么能擅自来魔界呢？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吗？

城月皱着眉，闻言翻了个白眼。

城月两年了！我已经忍得够久了，你看看你这样，哪还有离开那时候的样子。这病怎么来的？

这孩子性子急得，两年过去了还是一点没变。

青棠看了一眼千绍衣，后者很自觉的进了屋，关上了门。青棠反握住城月的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青棠君别说这个了，这两年你长高了不少，不知道修为涨了没有？玄清门还好吗？

城月不好！齐师兄天天哭诉我的脾气大，又不让我出玄清门，你再不回去，他就要被我折磨的跳崖了。

他眼神凛冽的看着青棠，青棠就被他逗笑了。他知道城月说的话不会有假，但只要听到他师兄弟关系和睦，他就放心了。

青棠君你啊，在门内的时候就收收你的小性子，仗着师兄们宠着你，你就为所欲为，别欺负你大师兄。

城月我不管，你今天说什么也得跟我回玄清门，你看你这个样子，哪天死在这里了我们都不知道！

城月一个劲的拉扯青棠，见拉不动他，还准备直接来硬的。没过一会，千绍衣闻声赶来，手里还抱着拿给青棠的毯子，见此情形，连忙跑了过来拦住了城月。

他挡在青棠面前，看着城月，神情明显不悦了。

城月干什么？！我想带走的人，还没有谁能留下！别以为你是魔族皇室我就不敢动手。

说着已经拔了剑，青棠拉过千绍衣，自己挡在了前面。城月看见他眼神也有些不满，愣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头，也没有收剑回鞘。

城月师尊，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你真的喜欢上这个魔族了？！！

青棠君阿月，为师在这里很好，并没有受委屈。我知道你担心，但是为师的责任就是如此，你回去吧。

城月你因为一个魔族……不要我们了……？

青棠没有说话，眼睛甚至不敢看他。城月不知道这一刻自己是什么心情，他薄红的眼睛看向千绍衣，双眼一眯，眼中杀气横生。

下一刻，城月提剑刺了过来，直逼两人紧握的手上。不得已，千绍衣只得松手，剑锋一转，凛冽的剑芒直逼喉咙。

城月青棠！！就算你不念及师徒情分，也该记得你自己的身份，你是修真界高高在上的神君，不是凡人！他一个魔族，不配！！

此时的城月尚且年少，但是灵力和功力已经不容小觑，青棠走之前交给他的剑法，他已经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就连青棠都为之一振。

千绍衣不敢出手，只得闪躲，但是他的动作太快了，一个不注意，就被他划伤了右臂。青棠见喝止不住，就冲了上来，冒着危险强行劫住了城月的剑。

青棠君够了！！

青棠君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城月看着血从他的指尖滴落，千绍衣抓着那只手，满眼心疼。此情此景，好像只有他，是那个外人，是个无理取闹，无端生事的恶人。

千绍衣“你不要生气，他也是担心你，有什么话好好说。”

千绍衣先点了他的穴道，暂时止住了血。青棠看着城月，叹了口气，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就见他隐忍的咬着牙，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青棠君为师没有不要你们，但是阿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我是仙君也是凡人，不是没有感情的木头。

青棠君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相信为师吗？我何曾骗过你。

青棠君你年纪还小可能还不懂，等你将来有了喜欢的人，你就会理解我了。

城月我不小了！我也没有无理取闹，怎么会有人跟你一样，明知道是火坑也要往里面跳？！

他知道，城月就是因为还没有经历过人情世故，所以他现在只会觉得，他是在自寻死路。但是他不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给自己这个倔强的小徒弟解释，这种事情，只有将来自己经历了，才会真的懂，说是说不明白的。

青棠君不是火坑，他对我很好，生病了也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也说了，我也是肉体凡胎。不论灵力多么强大的人，身体都是肉长得，没有不得病的道理。

青棠君你今天冒着危险来这里探望，我很感动，也知道你是担心我。我会和魔尊商量，以后你来的时候，不会有人阻拦。你要是不放心他，或者想来探望，随时可以来，怎么样？

城月看向千绍衣，后者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听着，憨厚老实的样子，看着就是没脾气的那种。城月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青棠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

城月你要怎么样随你，但这次回去之后我就要下山历练去了，这一次走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

青棠君你还小，还不到十五岁，历练的事情可以缓缓。

城月反正你留下的剑法心法都已经学会了，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出去，免得整日混在门内招人烦。

城月我走了，等我历练回来了，再来看你。

青棠和千绍衣把他送出魔宫，他就不让两人在跟着，独自一个离开了。

两年不见，他变了，又好像没有变。脾气还是那样大，但是懂事听话了不少，青棠看着也是比较欣慰的。

千绍衣“他都不怕你。”

青棠君阿月就是这样，性子倔强，生性要强，是门里最脾气最差，但是资质最好的一个。

青棠君其实他人很好，就是不懂得如何关心别人，不会说话，也不会主动低头认错。

千绍衣“他对你很重视，我会和大哥说说，什么时候带你回去一趟，看看他们。他们都很想你。”

青棠笑着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两人坐在一起，商量着将来，千绍衣想和青棠一起去玄清门，等他安排好一切之后就去人间。看人间的锦绣山河，走遍大江南北，四海山川，过最平凡不过的日子。青棠听着他对未来的畅想，满眼笑意，宠溺的看着他，好像已经看见他说的“生活”了。

但是天意弄人，他不但没有等到去凡间的那一天，甚至没有等到，可以离开魔界的那一天。

不到两个月，青棠的身体越来越差，千绍衣想尽了各种办法，寻遍灵药仙草，但都无济于事。看着他卧病在床，一天天的瘦弱下去，心疼变成了担心害怕。但是每次青棠都会安慰他说，他没事。

千绍衣知道，他肯定清楚自己的情况，也知道自己这毛病的由来。但是无论他怎么哀求，青棠就是不告诉他，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他撑着这身病骨，一直熬到了第三年的冬季。

寂静的夜里，千绍衣抱着他皮包骨一样的身体沉默不语，冬天的夜真的很冷。

青棠君折腾了这么久，到了现在，还是没能让你开口说话。

脑海中的声音平静如水，好像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了一样。

千绍衣“你还会继续下去吗？”

青棠君……恐怕没那个时间了。

青棠君我走了之后，你就把我的尸体带回玄清门吧。

千绍衣“我就不能自己留着吗？你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死，就先交代我把你的尸体送到哪儿。”

千绍衣“我都怀疑这几年你是不是都在耍我，你不跟我说你喜欢我，但又像伴侣一样守着我。你直接告诉我，你的病是不是我害的？否则你别指望我会听你说的任何一句话。”

面对他的刨根问底，青棠大多时候也是感觉很无奈的，他没有办法跟别人解释那么多复杂又难懂的事情。可千绍衣的性格，只要他敷衍过去了，他就一定不会再追问，但是他会一直记得，一直纠结。

青棠君这是我的命，不是你们任何人的错……这是天罚，千绍衣，天要我死，我肯定是活不了的。

千绍衣“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天罚？”

青棠君自我开了神识之后，我就知道，天道对人的认可从来就不只是修为。我一直不能打破最后一道屏障，再上一个境界，你可知是为什么？

两人对上眼，窗外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千绍衣看见他的眼睛里情绪万千，有悲伤，有不甘，还有难过。

他鲜少有过这么复杂的眼神，千绍衣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青棠君因为天道需要我当他的傀儡，这六界万物，在它眼里是他可随意操纵的棋子。神是它的兵器，但是它知道，一股力量等到他足够强大时，就一定会脱离控制，甚至反噬自己。

青棠君所以，神的力量一定不能太强，它需要另一个人来平衡这种力量。只要人们的信仰不会集中在神的身上，我就是那个秤砣，是他用来制衡天界诸神神力的牺牲品。

青棠君它希望我能一直安安分分的做它的傀儡，但我这几年一直在做违抗它的事情，它不要我这颗棋子了。

话音一落，他又开始咳嗽，咳得浑身都在颤抖。千绍衣看着他难受的样子，眼睛瞬间就红了，紧紧的抱住他。

平复一些了，他再抬起头，苍白的唇角渗出一点血色，他虚弱道。

青棠君我这一生，都心正向道，无论是何身份，我都恪守本分，做好该做的事情。我谁也不怨，如果重来一次，我依旧会选择这条路。

青棠君但是……绍衣，有时候强大了真的不是一件好事……我告诉阿月，修道是为了护佑苍生，但这苍生也包括他自己。随着自己的心走，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就不要计较其他了。

千绍衣“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千绍衣“你睡吧，我守着你，没事的。”

他低下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动作温柔至极，他的心很暖。

和魔族在一起，在天道眼里可能是大逆不道吧……不然它也不会这么着急要他的命了。但是他从不后悔，他是人，七情六欲是他作为一个人，该有的血肉，这无法改变。

青棠君我爱你，这句是我欠你的。

千绍衣怔了一下，随即红了眼眶，泪珠顺着他的脸，流在了青棠的脸上。他喉咙里发出阵阵呜咽声，紧紧的抱住了他，好像这样就能永远留住他了一样。

青棠死后，千绍衣并没有如他所愿把他送回玄清门，但是他留了好几封信，交代后事。等有人发现他们时，千绍衣已经毒发身亡了，和青棠一起，踏上了轮回的路途。魔尊悲痛万分，但是还是祈求玄清门众人可以答应，把千绍衣和青棠葬在一起。

千绍衣留下的信中说明了青棠的死因，也直言了他和青棠要生死同穴。城月看过之后沉默很久，居然答应了，把两人的尸体一同葬在了玄清门的后山。

曾经，城月以为像青棠这样的人是不会死的，至少不是病死。他不明白，为什么青棠明明知道天道不会允许他和魔族有任何牵扯，但还是和千绍衣在一起了。也许他们说的对，他就是冷性冷情的人，因为没有情，所以不懂他们之间的牵扯。

青棠的死，改变了他内心的一些东西，那时候他懂了，为什么青棠会那么轻视天界了。

有的人，生来就已经被冠以了神之名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