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扑面而来的熟悉的窒息感,让她恍惚间有了回到几年前的错觉。
往事无休止的在脑海中自动浮现,更是平添了堆积在胸前的烦闷。
“啪!”
随着那一巴掌的落下,她的眼镜折断了一侧镜腿,掉落在地。
脸侧是火辣辣的疼,也因父亲的用力过猛,眼镜掉落前重重的在她脸上压了两下,后来留下了两处淤青。
“顶撞长辈,欺负小孩,你看看你刚才那个样子!亏你以后是要当个老师的,你知道你伯父舅公还有咱们这一大片邻居都是怎么说你的吗!”
“整天这里看不惯那里挑毛病,你说说回家到现在有几件祸事都是你一个人闹起来的!是不是非要搞得家宅不宁让所有人都过不下去你才满意!?你看看别人是怎么说我们家的,每天都有人跟我提起‘你那个女儿’,要不要点脸!”
发丝乱糟糟的垂落下来,覆盖了她大半张脸。
眼泪落下来时,萧郁笑了笑。
此刻才明白,她和这个所谓的家之间的那道鸿沟,其实大到从来无法跨越。
亦不去争辩。
那些遗留下的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封建糟粕,和足以从精神上杀死人的蜚短流长闲言碎语,都让她窒息。
终于到车前了,萧郁回头看了一眼追着她跑出来的人越来越少,扶着车窗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拉门上车。
这一路自然是没什么好心情的。
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一路都在胡思乱想,竟觉没开多久就回到了市区。
直到看到熟悉的建筑设施和环境,萧郁才反应过来——已经快到家了。
然而市区离乡下不算近,几十公里的车程,只往返就需花费三小时。
等她停好车,此时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分了。
她并不想回家。密闭和私人的空间里只会让她更容易伤春悲秋,精神内耗。
还是多走走多看看,散散心吧。
于是萧郁从地下车库出来以后,便沿着这条商业街一路走。
她走得极慢,却在观察这个世界。
一般这个时候,她喜欢看看人生百态,耳机里放着她极爱的那首《人间太值得》。
传统节日的大氛围下,又是下班高峰期,街上逐渐热闹起来。大型商场里还在装点着气球、彩带、人形玩偶各种道具,力求营造最浓郁的中秋氛围,或是布置别出心裁的主题吸引人流。
看着工作人员的忙碌布置,萧郁才终于清晰的意识到——原来明天,9月的最后一天,就是中秋了。
究竟人间不值得,还是人间太值得?当歌里再一次唱到高潮,再给她一万次选择,萧郁也仍然认为是后者。
又走了不知多久的一段路,直到脚底的酸痛感提醒她该休息了,萧郁才寻了一处路边长椅。
撑着椅背,活动了下双腿。
看来膝盖也是在以僵痛的方式表示抗议啊。
差不多时,她才坐下来,接着活动放松脚腕。
骨节作响。
“每次都恨不得要把自己的腿给走废了才知道休息,你这坏习惯还真得改改。”
随着这道熟悉嗓音的越然出现,萧郁的眼前还多了一杯奶茶。
她眨了眨眼。
不会这么巧吧。
顺着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抬头看去,果不其然是某人,萧郁微微诧异,“你怎么在这?”
只不过周扬止这次看她的眼里没有带笑,而是微皱起了眉。
把热饮塞进她手里,周扬止才道,“这话该我问你。你看看你都走到哪了。”
萧郁还真没注意,往周围一看,不远处高楼上的大字标识在晚上亮着夺目的光辉。
乘凌集团泉州分公司。
“……”
竟已走了这么远,难怪会碰到他了。
周扬止已在她身边坐下,弯腰,捏了捏她的脚踝,再握住,提起来放到了他的大腿上。
萧郁吓了一跳,欲抽回,“你干什么?!”
“别动。”他扣住了,看她一眼,“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啊?
萧郁回想了想,应该是下午那会心情不好时调了静音的,便也一直没调回来。
“应该是开静音了,没注意。”
腿上传来的力道均匀而适中,甚至似有章法。他五指指腹用力,顺着膝盖上方到腿肚再到脚踝处逐一把握轻重揉捏,给她放松腿部。
他还挺会按摩……
被人伺候的感觉还挺舒服的嘛……
“舒服吗。”
“舒服舒服。”
下一秒。
“嗬……周——!”
他忽然一改力道,在她腿弯处重重一按,精准挑到了导致酸痛的那个点。
“知道疼了就长记性,以后不要走那么远的路。”
这酸爽…她就差直接非条件反射了!
切。
萧郁愤愤不平的屈膝给了他一脚,却忘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刚刚的酸爽劲儿还没过去,这会再一踢,疼得她又“咝”了一声。
“我靠……”
周扬止忍了忍,没忍住,嘴角终于还是有了笑意。
“记住了没?”
“记你个鬼!”
知道她是嘴硬,周扬止很清楚接下来的流程——该哄女朋友了。
他认命般的笑了笑,扣紧了她这回真准备抽回去的脚踝,又给她松了松腿部肌肉,动作比之前轻缓不少。
在他轻重有道的按压揉捏下,别说刚才了,就是这一路的酸痛都缓解了不少。
看着差不多了,周扬止松开手,“另一只。”
萧郁撇了撇嘴,从鼻腔里冷哼一声,却一刻不耽误的抬起了另一条腿。
没人知道她内心正一点、一点被这温暖侵蚀着。
见她面上终于和缓,却望着远处的车水马龙又在出神,周扬止也按得差不多了,将她思绪拉回,“耳机里听的什么歌?”
萧郁收回视线,看他一眼,“人间太值得。你应该没听过。”
周扬止没说话,侧了侧耳朵。
她微微挑眉,倒也没多想,从口袋里掏出耳机仓,拿出静静躺在那的剩下一只耳机,见他手上不得闲,上半身前倾,给他戴了上去。
她的手指微凉却柔软,轻轻擦过他的耳朵。收回手时,周扬止长臂往她腰后一伸,将人给扣到了身前来。
萧郁原本是右腿屈膝盘放在长椅上,左腿伸直了放上他大腿的,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一下带得差点鼻尖撞上鼻梁,堪堪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才避免了接下来的“悲剧”发生……
然而她左脚一滑撑到了地面,右腿膝盖近乎跪着压到了他大腿上,半靠半坐在他身前,却是极易脸红心跳的姿势。
这下如此近距离的忽然跌入他双眼,萧郁从眼到脑再到心口,俱为一震,紧接着便是一股酥麻感涌上。
他抬手划过她的下颌,注视着她的眼睛。
“为什么不高兴?”
……这都被他看出来了。
萧郁避开了他的目光,只答,“下午回了一趟老家。”
周扬止默了两秒,点点头,没再多问。
“还没吃饭?”
他这一说,萧郁才发觉真的有些饿了。
“嗯。”
两人进到餐厅时,周扬止把耳机摘了下来,一句话做了个点评,“这歌不错,适合你。”
萧郁也把耳机摘了收起来,勾了勾唇,“你眼光也不错。”
但是后面那一句她就没听懂了,“不过…适合我是什么意思?”
“价值观。”他一针见血,“和你一致。”
“……”
对面这个男人,好像真的远比她想象的更了解她。
她甚至要怀疑他是不是学过心理学了。
于是便就这么问了,“你是不是还学过心理学?”
“没有。”他笑了笑,“要说心理学,萧老师算专业人士,我是门外汉。”
萧郁眯了眯眼,没搭理他的贫嘴,显然有些不信。
“不信?就是心理专家也未必能像我这么了解你。我这是只对你上心的表现。”
这话倒是不差。
不过萧郁向来不喜肉麻,冷哼一声,“花言巧语。”
周扬止挑了挑眉,从桌对面起身过来,坐到了她旁边,“陈述事实就叫花言巧语了,那我还有更多肉麻的话没说呢,那叫什么?”
萧郁懒得搭理他,正要让他坐过去,侧脸却在毫无防备下被他按着肩亲了。
她登时便转过头去,怒目圆瞪,“你……”
又双叒叕占她便宜!
萧郁狠狠踩了他一脚,拍他,“叫不要脸!”
“啧……咝……”周扬止佯作疼痛,轻皱着眉,边打量着她的神色。
萧郁移开了眼,唇角压不住的笑意却出卖了她。
再对上他亦含了笑的眼睛时,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又拍了他一下,他却靠的更近了。
“开心了?”
“嗯。”
这话一出,她才反应过来。
这是在哄她高兴啊。
阴郁了一下午的心情终于在此刻豁然开朗,烟消云散。
她何德何能,在这个年纪,还能遇到他。
饭菜上来时,萧郁却忽然想听听他对她的看法。
究竟有多了解她?
“你刚刚说价值观…那你说说,我的价值观是什么?”
周扬止看她一眼,信手拈来,“你,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或许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对人情世故或环境的失望,但依然认为人间值得,爱旅行,爱看世界,爱人间,甚至爱生活。和那首歌的歌词想表达的意思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