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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篇· 阴阳燧二

哑舍:归初

『“这是何物?”扶苏的目光掠过那些瓶瓶罐罐,发现了一个古怪的东西。此物像是一个巴掌大的铜镜,却凹了进去,呈倒圆锥形,壁面光可鉴人。扶苏忍不住坐直身体,伸手拿在手中。此物的背面顶部和铜镜一样,中央的顶部有一个蟠龙钮,周围雕刻着蟠螭纹,间或饰以风雷纹。

“此物名为阴阳燧。”绿袍青年并没有取笑自家大公子孤陋寡闻。事实上这种物事在现今已颇为少见,也许民间还能偶尔一见,在宫中更是不用想。

扶苏闻言一震,挑眉问道:“可是取明火于日’的燧?”也怪不得他不知道,因为这种燧现今已经很少用了,一般取火都用木燧,或者直接是燧石打火。而宫中更是火种不断,又岂会用得着这种物事。

绿袍青年知道他所言的是《周礼•秋官司寇》中的“司烜氏,掌以夫燧,取明火于日”一句,点了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按常理,五月丙午日之正午铸造,为阳燧,在十一月壬子日之子时铸造,就为阴燧。〞说完见扶苏依旧一副不明白的神色,便进一步解释道,“阳燧取天火,而阴燧取月露。〞

“那这什么阴阳燧,不过是既用来取火又用来凝露罢了。“扶苏重新依靠在凭几上,用下巴指了指对方手中的青金鼎,问道,“不用说,这火和露,都是用在炼丹上吧?〞

听得出扶苏语气中的不屑,绿袍青年无奈地笑了笑。他现在可以确认,因为始皇对求仙问道的偏执,扶苏对待道术那是一等一的排斥。但这并不代表炼丹术全然都是诳人之术。

不过,不信好歹强过于痴迷,绿袍青年也没有解释,只是随意地笑了笑道:“我也只是为了完成师父留下的任务罢了,我炼的丹我自己都不敢吃,哪敢给别人吃?”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个细长口的陶瓶,这里存着的就是这几夜晚上用阴阳燧存取的月露。

扶苏看着自家侍读轻柔地把那陶瓶中的月露倾倒在青金鼎之中,动作优雅舒展,倒是赏心悦目。扶苏因此也就不再挑剔自家侍读做闲事了。反正炼丹归炼丹,也不耽误他们聊事情。他拿起手中的条陈,另一只手拎着毛笔,伸手往旁边的池水中一蘸,再沾着手边开了盖的朱砂盒,随意地往书简上批注着意见。

绿袍青年的唇角抽了抽,这一盒朱砂好像不是给他写字用的,而是他炼丹用的……算了,叫人也很麻烦,再重新另启一盒吧。』

“吾哪里是排斥……”

扶苏没好气地嘀咕着,这次事情之后,他可是厌恶极了那些所谓的炼丹术士。

当然,老板他们一脉除外,毕竟他们是真的有本事的。

『自从高泉宫起了这处亭台之后,除了隆冬时节,他们都喜欢在此处议事。此处四面环水,通向这里只有从偏殿而过,走那座唯一的石桥,周围的池塘水浅也藏不得人,谈论机密之事最合适不过了。

自从始皇迷上出巡之后,就经常往外跑。绿袍青年理解始皇想要看遍属于自己的领土的心情,但还是不懂对方为何会如此放心。且不论残留的六国贵族那层出不穷的暗杀手段,就连朝廷大事,也都甩手给扶苏。

就不怕回来的时候,连宝座上的人都换了吗?

尽管动着大逆不道的心思,绿袍青年手中的药忤却稳稳地在青金鼎内搅拌研磨着。

也许是用习惯了,有时候即使始皇在咸阳,也都是让扶苏整理政事,最终呈上去让始皇审批。其实相比一言九鼎独断独行的始皇帝,善于听取朝臣意见并且态度温和的大公子扶苏,自然是朝臣们更好的选择。事实上,始皇更适合铁血的战国,而扶苏才更适合战后休养生息的帝国,这已经是在百官之中默认的事实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始皇一直压着大公子扶苏的婚事不松口。底下的那些公子们,倒是有熬不住的,私下养了小宠,甚至还有的儿女都能弯弓射箭了。但别的公子可以如此,却不代表大公子扶苏可以如此。

没有继承人,还真是个问题。

不过这也意味着没有极品的岳家掺合,别有心思的重臣们自己当不成未来国丈的,也不想别人占到便宜。所以朝野上下,在扶苏的婚事上,倒也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相比之别人的暗中焦急,身为当事人的大公子扶苏却早已习惯了孑然一身。不是说他不想要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和可爱的子女,而是相对于他想要登上帝国宝座的理想来说,其他意愿都可以延后。更何况,身边跪坐着的忠心侍读也没有成婚,从少年相识起,就数年如一日地伴随着他。

也许,暂时不成家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敢情你们两位是相互影响啊?!

众人看他们两个的眼神中明确的透露出自己的心声,而且,扶苏你受制于始皇也就算了,毕竟人家是你父亲千古一帝摆在那里。可老板却是被影响后,一时没成家就直接硬生生的拖了两千多年。

扶苏也有点后悔,要是当初自己直接下命令,放毕之离开自己身边从宫里出去,成个家该多好。

老板不置可否 ,这件事上他真的没想法。最多想过,拿自己的婚姻来帮助扶苏成就他们的大业……

就是有点委屈了采薇,自那次之后就跟着自己直至死亡。

『母妃逝去的时候,扶苏当时还小,所见所闻都有些懵懵懂懂。但随着年岁渐增,一些当时完全不理解的细节,慢慢的也都心知肚明。母妃的死,明显就是因为后宫争斗失利,甚至更有可能是他父皇纵容之下的结果。

一个没有母妃和母族支持的太子,只能依附于皇帝,做个木偶一样的继承者。

不过这么多年,扶苏耳濡目染许多后宫龌龊,再加之赵太后的轶事,也能理解为何父皇仇视女性,终身都没有立后,也甚少踏入后宫了。

简简单单的也不错,清静安宁的高泉宫总比乌烟瘴气的咸阳宫好太多。

尽管是毫无形象地斜靠在凭几上,大公子扶苏依旧旧浑身散发着沉稳儒雅的气质,足以让整个大秦帝国的女子为之疯狂。透过帷慢洒进亭台的阳光已经少了许多侵略性,但依旧耀眼得让人想要昏昏欲睡。一双浓眉微微蹙起,扶苏打了个哈欠,拿起手边冰镇过的花茶轻抿了一口,翻开了手边的另一卷书简。

“驰道中的上郡道、临晋道、东方道、武关道都已经完工,栈道、西方道都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了。”扶苏放下手中的陶杯,叹气道,“父皇出巡之前,言明要修建从咸阳到九原郡的驰道。估摸着人手腾出来,又要准备开工了。”

从秦统一六国之后的第二年,始皇就开始修建以咸阳为中心的通往中原各地的驰道。这些驰道之上铺设了木材轨道,用马车拉动车厢在其上奔驰,车轨统一都是宽六尺,这就是所谓的车同轨。这些驰道旁有辅道,总共宽五十步,驰道的两旁每隔三丈栽树一株,而驰道的中央一条为皇帝御道,一般人不得行走。

以咸阳为中心的庞大的交通网络,可以使各地的物资迅速抵达咸阳,也可以让秦军很快地抵达中原各地。始皇在每一条驰道修建而成之后,都会欣然前去出巡。当然,他也不会忘记修建一条用来抵御匈奴的驰道。

这条驰道在规划之中被称为直道,从咸阳直达九原郡,全长约有一千八百余里。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不是说动工就可以迅速动工的,扶苏今日拿出来提一下,只是在和自家侍读商量一下何时准备为佳。

绿袍青年硏磨药泥的力道一直均匀有力,不曾停歇,他闻言只是微一沉吟,便道:“不止直道,始皇曾言要在五岭开山道筑三关,开发南越之地。始皇如此看重岭南,北方也正在修长城,恐怕这三关要比直道先动工。〞

扶苏微微皱眉,自家父皇对南越之地的看重,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但没办法,现在他还不是皇帝,只能遵循自家父皇的旨意做事。

扶苏摸了摸鼻子,还是提笔在书简上做了批示。』

“始皇好超前。”

医生有点儿愣,这交通网络真的就是现代交通的初始版。他还以为所谓的‘车同轨’,同的是马车车轮之间的距离呢。

“也怪不得有人会猜测始皇帝是穿越者。”虞翠想到自己那几个喜欢秦始皇的同学之间的讨论就想笑。

『缃色的帷幔偶尔荡起,被烈日映照着的水光便反射进了亭台,绿袍青年眯了眯眼睛,研磨药泥的动作停歇了下来,细细地用药杆把这一小团药泥涂在了青金鼎的内侧,摊平。随后拿起那面阴阳燧,在最中央的凹陷处放上少许艾绒,伸出帷慢之外,让阳光直射在上。

扶苏单手撑着下颌,盯着那面阴阳燧在片刻之间,就冒出了白烟,不久就引了天火,燃着了艾绒,不由得啧啧称奇。

绿袍青年把这一点天火扔进了早就准备好的红泥炭炉之中,又把青金鼎放在其上以文火慢慢烘烤。手中拿着绢布擦着阴阳燧,绿袍青年的心思却依旧放在之前的话题上,沉默了半晌,道:“咸阳城依旧没有城墙。〞

扶苏嗤笑了一声,知道自家侍读担忧的是什么。如今不仅没有城墙,父皇甚至还要再开关卡。虽然打通了岭南的通道,反过来实际上也是对咸阳的城防造成了威胁。

“以后会修的。”扶苏咬了咬牙根,再次许诺道。

绿袍青年无奈地点了点头,扶苏所说的以后,自是等他登基之后。

扶苏抚平着自己衣袍上的皱褶,眼帘微垂,像是喃喃自语地说道:“也不知这个以后还有多久。”言罢,他抬眼看着正专注地盯着青金鼎火候的绿袍青年,诚恳地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毕之你了。”

眼前这青年十二岁就天纵奇才,官拜上卿,结果因为做了他的侍读,一做就是十几年,相当于隐居在了高泉宫中,在朝臣的眼中销声匿迹。扶苏知道对其最好的回报,就是放对方出去做官。之前是以年纪太轻为借口,但现在对方已经在五年前就及冠,他却依旧不放手。扶苏有时换位思考,都觉得自己太过任性。

绿袍青年擦净阴阳燧之后,又换了条绢布擦净双手,闻言微微一笑道:“殿下言重了,毕之甘之如饴。”

实际上,这并不是客气之语,他真的很享受这种隐藏在慕后的感觉。几乎每条政令他都有参与甚至发表意见的权利,做官又有什么意思呢?老老实实地写策论和政议,还不一定被真正的决策者看到,又有何用?他现在的愿望不是振兴家族了,反而有些理解王翦为何低调。可惜武将不可能低调,除非不打算再上战场。

但谋臣却完全可以。

两人相伴十多年,自是能分得清哪句是真心实意,哪句是随意敷衍。扶苏的神色却并没有太过放松,只因这件事一直令他耿耿于怀。他还想多说几句,却脸色一变,沉声朝外面问道:“是谁?〞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穿着赭红色长袍的少年撩起了帷幔,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这少年的肌肤似雪,面如冠玉,一身红衣的他就如同一团火焰般炽烈,本来凉爽的亭台都仿佛因为他的进入,而骤升了温度。

“皇兄!陪我下六博棋!”这闯入高泉宫无人敢拦的少年,自然是始皇最宠的小公子胡亥。他今年已经十六岁,却依旧少年意气,趾高气扬。

他的身后跟着数个高泉宫的侍卫,见扶苏的目光投了过来,连忙低头跪了一地。

扶苏按了按微痛的太阳穴,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他也不能真的对这些侍卫做什么惩罚。见胡亥眼中流露天真懵懂,扶苏心中的不悦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从嘴边淡然溢出。

胡亥不学无术,但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一等一的。见自家皇兄表情松动,便立刻一撩衣袍,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扶苏的对面。他的心情颇佳,甚至还不忘跟一旁的绿袍青年示威似的龇了龇牙。』

“这…怎么感觉这位胡…胡公子有兄控的属性呢?”

看着眼前这个在争宠的像火一样的少年,又偷偷瞥了两眼边上那个自上次开口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银发冷美人,大家觉得这反差有‘些’大。

而且因为一开始的固定认知,他们也不敢直呼这位残暴的秦二世的名字,顿了半天还是称了他一句公子。

胡亥没理他们,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

只是在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将视线投向自己时,身体僵了片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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