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蔓佳并没有留意刚刚的两个人。
反倒是陈晞注意到了：“妈妈，刚刚有两个穿黑衣服的叔叔，其中有一个低着头，你说他是不是不看马路？”
陈蔓佳顿了一下。
难道是他？
她转念一想，算了，这衣服谁都能穿。
“陈晞，我们去文具店，给姐姐挑礼物。”
她带着孩子来到文具店，她也在看，不经意间，她停在本子的货架上。
其中一个本子，是她自己曾经买过的款式。
如今，那个本子已经基本不用了。
她拿了下来，放在胸口，准备买。
付完钱，她又带着陈晞去了甜甜的学校，把郑美惠拜托的东西给了甜甜。
十八岁的甜甜如今准备高考，她现在在理科一班，成绩前十五。
“蔓佳姐姐，辛苦你这么远来看我。”
甜甜看着文具：“刚好我的笔都用完了，我也懒得买笔芯了。”
陈晞拿着其中一支碳素笔：“姐姐，用这个，老板说这个好用。”
“好，谢谢我们小陈晞。”
“姐姐，我刚刚遇到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好奇怪……”
甜甜看了一眼陈蔓佳的神情，说道：“怎么奇怪了？”
“就是黑溜溜的。”
甜甜摸了摸他的头：“大概是拍戏吧。你忘了吗？最近很多人在附近拍戏呀。”
陈晞想起好像也是，因为在校门口，确实有见到几个剧组。
见陈蔓佳愣着，甜甜示意她：“蔓佳姐，我还有课，这一次先谢谢了。”
陈蔓佳回过神：“嗯，没事的。你妈妈也忙，这段时间忙完了，她就来看你。”
甜甜却说：“你好好照顾自己，我才几个月没见你，你又瘦了。”
陈蔓佳摸了摸儿子的头：“好，我知道了。”
“你不吃饭，回头陈晞你都抱不动了。”
“我们陈晞，这么大了吗？”
甜甜笑了：“你还以为他是小婴儿啊……”
是啊，她一直以为他是小婴儿。
陈晞确实是一个好带的小孩，他基本白天活动比较多，大部分时间都和陈蔓佳一样。他晚上不哭也不闹，喝了奶就会自己玩。陈蔓佳有的时候喂奶喂得不舒服，他也会用笑声让妈妈开心。有的时候，陈蔓佳也有轻微产后抑郁，但是因为陈晞的笑太过于迷人，她每一次都能被治愈。陈晞跟她一样有个梨涡，但笑起来的时候，陈晞的梨涡更深一些。
“对啊妈妈，我不是小孩子了。”陈晞拉着妈妈的牛仔裤皮带：“甜甜姐姐，那你要好好学习哦，等我成绩好了，我也要考你的学校。”
“姐姐将来要做警察，你也要做吗？”
陈晞敬了一个不标准的礼：“要，我也要做。”
“那好，姐姐看着你一步步努力。”
陈晞伸出手：“拉钩。”
甜甜笑了笑，跟他拉钩。
她看着眼前的儿子，她突然有些失落。
但失落和欣慰在一起融合的时候，欣慰多过了失落。
告别甜甜，母子俩回家，陈晞破天荒主动开始写作业。
以前三催四请，现在完全自觉。
陈秋宇曾跟她说，想要陈晞有个好一点的环境，于是考虑私立学校。
其实她一直在考虑，毕竟儿子难得适应新环境。
这些年，她一直有隐藏的抑郁。
这份郁结，是张卫国给她的。
她不敢主动表达，也不敢被动思念。
久而久之，她的身体也开始每况愈下。
这份身心，始终要被时间击垮。
可是她还在坚持，只要再等一下，再等一下，他就回来了。
到时候她一定要轰轰烈烈的跟他刺激一把。
而这也是张卫国的心理活动。
张卫国和阿斌收完钱，阿斌看了看表：“对不起哥，我要去一趟洗脚城，今天约了女朋友。”
“我知道了。”张卫国说道，“你小心点，我听其他人说，这几天警察管得严。”
“嗯。”阿斌点点头，不忘地把车钥匙给他：“给你，我等会儿坐公交车回去。”
阿斌毕竟是个恋爱脑。
阿斌走后，他上车，开始回别墅。
这几天的布局，显然是一网打尽。
黄龙的信息传来，说是这几天就回来。
他开回别墅，准备回房间小憩。
结果刚闭上眼还不到半小时，他就被电话吵醒。
“晨哥，你在哪？”
阿斌的声音里还有警笛，张卫国问他：“怎么了？”
“警察来搜了……”
张卫国清醒了一大半：“然后呢？”
“我……我和婷婷在外面呢。”
“好，我马上过来。”
张卫国过来的时候，警察已经把周围围得水泄不通。
张卫国再打过去阿斌的电话，已经无人接听。
“晨哥，晨哥！”
张卫国抬起头，看到了一个上身裸露，下半身穿着半截短裤的男人朝自己招手。
张卫国示意警察：“我是那个人的……哥哥。”
警察不认得他：“不行，现在他必须得去扫黄组做笔录。”
扫黄组……
好久没有听说这个组了。
“那我应该怎么做？”
“来警察局一趟，如果没事，我们会放你弟弟。”
张卫国开着车来到熟悉的扫黄组。
其实扫黄组换了不少人，来来回回，张卫国放眼望去，全都是陌生人。
他坐在扫黄组的一角，看到一旁的值班表已经变化，而自己曾经的位置坐了一个女警察，他就知道时间已经飞逝了。
他熟练地拿着饮水机下面的杯子接水，然后等着阿斌。
阿斌每次都会借着这个机会趁机吸两口。这件事已经被黄龙骂了无数次，因为黄龙绝对不会让儿子沾染，因为儿子就是他的命，他不允许儿子断送在自己手里。
过了一会儿，那个叫婷婷的女孩出来了，走到了张卫国旁边的位置。
婷婷光着脚，裙子也拉在了腰间下面，张卫国示意她：“把裙子穿好。”
婷婷不敢，只能默默地弄。
“婷婷，你和阿斌……发生了什么？”
婷婷不说话，而是用手语跟他说话。
他不懂，也不明白。
他反应过来，婷婷是残疾人。
他拿出口袋里随身的纸笔，交给婷婷。
婷婷写下四个字：“白色粉末。”
“所以你们……”
婷婷摇摇头，又写：“他，不是我。”
“那你们这个样子……”
婷婷又写：“上瘾了。”
他明白了。
“那警察是怎么回事？”
婷婷写：“刚上，警察就来了。”
“你爱阿斌吗？”
“爱。”
“那你愿意跟他一起过生活吗？”
婷婷点点头。
“那你吸了吗？”
婷婷又写：“他不让我吸。”
还算这个年轻人有良心。
过了一会儿，警察出来了，但是阿斌没有出来。
“你好，是不是何斌家属？”
张卫国点头：“我是他的义兄。”
“跟我来。”
张卫国来到了审讯室最角落的会议室，里面坐着郑美惠，还有不认识的警察。
对于一个从未见过的警察，张卫国突然有些紧张。
“你是，张晨，对吧？”
警察见他紧张说道：“我是潘建华，是湘州重案一组的组长。”
“你好，潘组长。”张卫国点头，“我是张晨。”
见小警察走后，潘建华说道：“我应该叫你，张卫国，对吧？”
郑美惠示意：“自己人。”
张卫国说道：“潘组长，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
“你放心，小女孩已经好多了，现在很健康。”
“那……这一票什么时候结束？”
张卫国有些紧张，他的烟瘾又上来了。
“我问你，黄龙的滨江码头的事儿，能不能作准？”
“我不知道，他最近也是飘忽不定，而且他去马来西亚，这几天就回来。这一次没带我，估计是那个小丫头的事儿让他有些着急。还有……何斌他？”
“何斌涉嫌藏粉，所以还不能放人，根据关系，你不能来签字。”
“所以呢，让黄龙回来签名吗？”
“没错，所以让你对接，拿到属于他的指纹。”
张卫国吞了吞口水：“那……那个哑女呢？”
“苏婷婷那边我们会送她回去，你放心。何斌很在意这个女的，刚刚我们也问过笔录了，基本跟她没关系。”
“好。”
张卫国垂下头，不做声。
郑美惠问他：“卫国，你不想回家吗？”
他恨不得现在就回家。
“我想，但是……为了老百姓，我只能继续忍气吞声。”
“还有一点，何斌说了，这洗脚城是你推荐的？”
“是的，是我。”
潘建华懂了：“那麻烦你，找到你的线人，我们要进行对接。”
“那得问一下婷婷，因为洗脚城不止她一个女的，我知道那个女警察的代号。”
“好，那这件事拜托你。还有，你等会儿给黄龙打电话，让他四十八小时之内来。”
他淡淡回应：“好。”
走出审讯室，他的心情如同霜打的茄子。
“卫国，你不想回家吗？”
家，这是一个字，很沉重的一个字。
他的家，他的妻子，他的儿子。
在等他回家。
婷婷走上前，拿着刚刚写的字：“警察没有为难你吧？”
张卫国示意她：“没有，对了，你知道蒋莎在哪吗？”
婷婷点点头。
“那好，带我去见她。”
在路上，张卫国开着车，不忘给黄龙打电话。
“我靠，这个阿斌，神经病吧。”电话那一头的黄龙破口大骂：“老子的计划都被他打破了。”
“警察说不能让我去领人，得让你去，我去不了。”
“为什么？”
“因为何斌的紧急联系人，写的是你的名字，跟我没关系。”
黄龙在一旁叹气：“这个傻小子，毁了老子一半的心血。”
“你快回来吧，这四十八小时，最好这样。”
“那你现在还在警局吗？”
张卫国编了一个借口：“我走了，我回咱们公司，得把钱算一算。”
“也好。”黄龙恢复平静，“阿斌那个小子，是应该关一下。”
挂完电话，婷婷拿着写满字的纸，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坏人吗？”
“不是。”
“那你就是好人咯？”
“也不算。”
婷婷用背面写着：“相信你，没错的，对吧？”
“随便你。”
婷婷又写：“你是警察，对吗？”
张卫国看了一眼：“不知道。”
婷婷拍了拍他，用手语说了句谢谢。
“不用谢我，我就是一头狗熊。”
婷婷示意他路口，最后在一个破旧的居民楼停了下来。
婷婷带着他上了四楼，在404，见到了蒋莎。
蒋莎此时，正在背对着他，抽着烟。
“婷婷，你回来了？”
婷婷阿巴阿巴了几声，然后手语示意她：“我出去买菜，这个人找你。”
蒋莎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在床上。
“张警官，刚刚我没去上班。”
“我知道，这一次的事儿是你安排的，对吧。”
“没错。”蒋莎弹着烟灰，“怎么样，何斌是不是被抓了？”
“就是郑组长让你跟她对接。”
“郑组长？是那个女组长？”
张卫国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
“蒋莎，干完这一票，你就可以回老家了。”
“明白的。毕竟这是责任，我会保守秘密，秉公执法。”
“谢谢你蒋莎。”
蒋莎看着张卫国，发现从侧脸看，张卫国的鱼尾纹愈发明显。
又看了一眼张卫国的杨梅头：“张警官，你做多久了？”
“不多，七年。”张卫国算了算，“快七年了。”
“你有老婆吗？”
“有，我还有个儿子。”
蒋莎叹气：“我才二十七岁，我还不知道我的人生怎么走呢。”
张卫国笑道：“你不是说了吗？秉公执法，保守秘密。”
蒋莎又说：“你的孩子多大了？”
蒋莎以为他会说十七岁，结果张卫国比划了一个七。
“七岁了，应该是这么大。”
蒋莎吃了一惊：“还这么小……孩子认得你吗？”
“认得又如何，不认得又如何。”张卫国低下头点烟，“做我们这事儿的，就不能被爱情左右。”
这时门开了，苏婷婷回来了。
苏婷婷买了些菜，示意张卫国一起吃。
张卫国拿着她放在餐桌上纸：“告诉你，这件事，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何斌呢？”
这是一个唇语，张卫国明白了。
“如果你不想我死，那就不要说。”
张卫国起身离开，留下了两个女孩。
望着这个居民楼，他想起了警察家属院。
想起了那603，想起那几盆富贵竹和仙人掌。
他握住方向盘，烟蒂烫到了他的左手胳膊，一下子刺激醒了他。
烟头留下了疤痕，他这才明白了陈蔓佳手掌的钻心。
大概是这样，才会一辈子记住。
而陈蔓佳，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厨房里，陈蔓佳叫了一声。
陈秋宇听到声音，看到姐姐左边手指的食指流血了。
“姐，你等一下，我去拿药箱。”
陈蔓佳叫住他：“没事，姐姐抿一下就好了。”
可抿了半天，血迹留到了土豆上，土豆很快就被手指的血淋得透红。
“姐，你等一下……”
陈秋宇看了看她的手，伤口很深，甚至露肉。
“姐，要不去一下医院？”
“不用，你给我消消毒……”
那是钻心的疼，她一下子疼的捂住了胸口。
“姐……姐，你没事吧？”
陈蔓佳咬咬牙：“我不怕疼，生孩子都能忍，更何况这点小伤。”
“姐夫知道该心疼了。”
“他，他懂什么？他什么也不懂。”
陈秋宇帮她上药，又说：“又逞强，你知道不知道，爱逞强的人日子都过得苦。”
陈蔓佳才不管：“反正我有儿子，我不怕。”
陈晞听到了母亲和舅舅的对话。
爸爸，他的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妈妈说，爸爸是英雄。
舅舅说，爸爸是最可爱的人。
姥爷说，爸爸是好人。
他暗暗发誓，他上课不要再溜号想爸爸什么样子了。
只要用心学习、认真刻苦，总有一天能见到爸爸。
天各一方，月圆，但又不圆。
陈家如今已经难以凑齐。
那一张唯一的全家福，成为了陈蔓佳永远的遗憾。
她甚至都没有跟妈妈说一句抱歉。
后来，烟草厂的转让资金拿给她的时候，她默默地存入了爸爸的户头。
她不配拥有母亲的钱。
对于这些，陈蔓佳每次都认为自己很愚蠢，
如果张卫国在，她们母女俩的关系说不定会更好一些。
“秋宇……”
陈蔓佳看着自己的手指包成一只白色的烤肠一样。
“嗯？”
“我有一个预感。”
陈秋宇抬起头，问她：“什么预感？”
陈蔓佳嘴巴微张，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你姐夫，就快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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