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忘是京城沈家的二少爷。
虽是少爷,却是内院里最是卑微的庶子,从小不受宠爱。
两年前,谢家人把他从分家接回来,却从来不去过问,因为怕那位在家中被受宠爱的小少爷生气。
可爱的理由。
两年间,谢时忘在沈家活得像个空气,他有自己的院子,有随时可以挪动的银子、银票,却没有人会跟他说话。
他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上养了一只鸟,金赤尾的,漂亮极了,却是个小哑巴,早晨其他院子里传来婉转清脆的鸟鸣,这只小鸟在啄那笼子,沈家主母听下人提起,想要弥补什么的,叫仆人送了谢时忘一个纯金打造的笼子,她可能觉得一个金笼子就可以叫谢时忘感恩戴德,这其实毫无必要,因为谢时忘知道,这种笼子,沈家随手就是一个。
采花节,皇上下令开设宴席,邀京城所有的官员名门赴宴。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京城四大家之一的沈家。
已是寒冬,建宁的采花节的确奇怪,设在这无花无果,凄凉萧萧的冬日。
谢时忘拨弄了下金笼子浅浅垂下的玉珠。
冬晨正凉,光秃秃的桃树落下一瓣粉色的桃花,许是昨夜下了雨,淡淡凉意湿润在指尖。
“二少爷,该走了”
仆人出声提醒,神色却不是怎么恭敬,甚至有丝丝不耐,觉得这二少爷举止怪异,还要浪费他们的时间。
少年淡淡转过身,白衣胜雪,乌发漆黑,鬓发上染了点点白雪,耳边微微晃动的红带铃铛似乎是他身上唯一的亮色。
无论见过多少次都还是会被那人的绝色所震惊,实在是恍若天上人,不染纤尘。
仆人在心底啐了一声,真不愧是妓子的儿子,还真是生了副勾人的好模样,可惜……一个庶子罢了。
谢时忘身穿一件雪狐毛大衣,照理说他这种身份不会有这种衣物,但奈何,他在谢府中的地位就相当于,空气,但有钱,就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霸道王爷为了不被催婚的挡箭牌,什么都没有,只有钱。一个废物花瓶。
他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跟着下人前去大厅。
他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上面印着梅花的图案,谢时忘突然开口:“我那柄伞呢”
谢时忘话少,对很多人都是言简意赅。
但那把红伞几乎是不离身的。
仆人浑不在意地应了声:“哦,小少爷说喜欢那把伞,小少爷想要的,什么得不到?”
谢时忘沉默了下来。
仆人只觉得这位二少爷是受到了打击,反差太大,但事实就是这样,一个庶子,无论再怎么惊才绝艳,也只能是个庶子。
很快到了前厅。
厅前热闹闹的,完全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产生丝毫变化。
沈府有四室,大房是边塞丘将军的小女儿丘氏,有两个儿子,三房的家族是在京城不大不小的王氏,因为最近生了个儿子,所以地位上升了不少,四房则是最受宠爱的,生了一个小少爷,极为讨人欢心。
而二房,是沈毅城在青楼随手宠幸的一个貌美舞姬,意外生下了谢时忘。
沈毅城端坐在主位的桃木椅上,望着不远处抱着小少爷吃桃酥的四姨娘,笑得宠溺而温柔。
见谢时忘带着寒气进屋,他的小儿子被寒气搞得打了个喷嚏,鼻子和眼睛都红通通的,顿时心疼极了,不满地朝站在一边的谢时忘瞪了一眼,淡声道:“屋外天凉,小孩子体弱,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这么不懂事。”
无需沈毅城多言,谢时忘便退出了前厅,安安静静地站在寒风凛冽的雪中,像个听话的玩具娃娃。
沈毅城不再看这个令他生厌的二儿子,严肃道:“这次进宫,你们都注意点,不该做的不要做,不该说的,都给我咽回肚子里”
他这是和其他三个儿子说的。
见时辰已经不早了,沈毅城起身离开,众人也接连跟上,几个姨娘握着儿子的手细心担忧地叮嘱着什么,按照规矩,妾室是没有资格进宫面圣的。
谢时忘依旧不动,等着身边人都避嫌似的快步离开略过他身边,这才安安静静地跟了上去。
他不明白,一个庶子,竟然会被那么多人忌惮,好笑。
带他过来的那位侍从已经不见了,前面有一大群人簇拥在那位小少爷身边,其他几位少爷旁边也有不少人。
红色的伞面在人中格外显眼,带有妖异鬼魅之色的红色看上去与小少爷稚嫩的模样十分不合,旁边还有不少人献殷勤,连连夸赞。
“哎呀,小四今天这把伞还真是漂亮,小四也越来越俊了”
“不愧小少爷,眼光真好!”
“是啊是啊!”
谢时忘静静地听着,一会儿静立不动地站着,一会儿又慢慢地走,乌发一点点落满了白雪。
他的眼神里依旧只能看出安静。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谢时忘不争不抢。
但谢知淮,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抢走自己的东西,哪怕是一块破木。
十六年,他竟连自己也给骗了过去。
在其他人眼里,谢时忘是一个被人遗弃在废墟,不会争不会反驳的木头娃娃。是一个希望获得家人欢喜但又不敢靠近的可怜虫。
但谢知淮不同。
那是个疯狂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