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一直都是高雪婷当班。
她很耐心地照顾着吴春美。她很细致，也很认真，把吴春美照顾的十分周到。有的时候，高雪婷觉得自己还是做护士比较靠谱，反倒是设计师，完全可以不用做。
走廊到处都是没有医保的女人，大家却唯独羡慕吴春美，说她有对孝顺子女和耐心的丈夫。吴春美总会微微笑：“那不是我女儿，那是我儿媳妇。”
凌向北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来到了走廊。
凌向北的精神很恍惚，看着眼前的吴春美，她不敢看，也不敢问。
凌振南和颜世谦站在医院顶楼，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凌振南迎着风点了一根烟。他示意颜世谦，颜世谦推掉了，他双手插着裤口袋，一个劲儿地在叹气。
“这些天，辛苦你了老二。”
凌振南对着风点烟：“阿姨做检查了吗？医生怎么说？”
颜世谦还在叹气，“结果出来了，宫颈癌。”
“宫……宫颈癌？”凌振南一头雾水，“不是吧，这也太可怕了吧。”
“已经晚期了。她起先不当回事儿，总撑着吃那些廉价的维生素，也怪我，没有好好孝顺她。她呢，总不让我回家，我倒好，真的就不回家了！就雪婷还回去过几次，我呢，基本没有！”颜世谦也在叹气：“不过还是很谢谢你的老二，回头告诉老大，你们一起给我借条，我去还钱。”
凌振南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兄弟，别还。”
颜世谦却叹气：“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
颜世谦从外套口袋里拿出几张单据，一遍遍看，心里也在一遍遍算。看着颜世谦的模样，凌振南看着有些心疼，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大概是内心在作祟，凌向北的眼神，一直看着高雪婷。
对于高雪婷，凌向北很是羡慕，又嫉妒。
高雪婷服侍吴春美睡下后，她起身洗毛巾的时候看到了凌向北。凌向北微微示意让高雪婷一起去食堂聊天，高雪婷放心不下吴春美。不过，这会儿恰好颜大友打饭回来，正好能换班。
两个女孩坐在食堂的一角，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
“雪婷，我有个事情，要跟你商量。”
高雪婷抬起头，眼睫毛一闪一闪的，“什么事？”
凌向北直接开门见山：“就我们学校的名额，要去俄罗斯留学两年……学校指派我去。”
高雪婷替她开心：“那很好啊，恭喜你呀！”
“我不是那个意思！”凌向北看着高雪婷，“我是说，让你去，可以吗？”
高雪婷不懂：“你是说，让我去吗？这是学校给你的机会，我不能抢。”
凌向北忍不住了：“那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喜欢颜世谦。”
高雪婷愣了半晌，像是猜到了，又好像没猜到。
凌向北看了她一眼：“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说话？”
高雪婷的纸杯都快给她咬破了，她又开始咬着食指，久久没出声。
过了许久，她攥着她的素色连衣裙：“所以，你是想跟他在一起吗？”
凌向北点点头：“只有我能给他最好的，只有我可以帮助他摆脱困难，你们现在这样，以后还会是这样。你们再努力，再怎么弄，那都是要花钱的！而我们家，完全可以帮助他！”
高雪婷暗暗地搓着裙子，但她没有再紧张，而是很坚定的眼神看着凌向北。
高雪婷的语气很坚定：“我们也是一步步走上来的。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做捷径，而且他也不会去找你。你弟弟借了他那么多钱，他都要打借条，难道你希望他一辈子抬不起头吗？他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提线木偶！”
凌向北觉得她很倔强：“可是他妈妈还需要治疗，其实只需要一句话，我们家就可以帮他。他本来就是个孝顺儿子，不是吗？而且你这个人，真的想太多了，你怎么会知道他将来飞黄腾达不要你吗？万一他是陈世美呢，万一他是凤凰男呢？你懂不懂啊！高雪婷，我本来就看不起你，你凭什么要夺走他？而且，你们俩根本没在一起，我还有机会！”
高雪婷虽然气势略逊于凌向北，但她在颜世谦的问题上，还算是比较清醒的。她默默地说：“你没有机会，也没有任何机会。你从来都不顾及他的感受，也不愿意去聆听他的意见。你以自己为中心，就是想占有他、控制他。他不会听你的，一辈子都不会。我在想，就算没有他，我也能活得很好。这个世界又不是只有男人，还有更多美好的事物啊！”
凌向北却说：“所以，你能退出，让给我吗？”
高雪婷很是激动：“你说了那么多，就是想让他入赘？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这是分明让他去死啊！”
“死……？”凌向北有些担心，“他不可能死的！”
高雪婷又说：“你做了人家不喜欢的事，这就是生死煎熬，你懂不懂啊？”
凌向北却说：“可是穷比死更可怕吧，不是吗？”
高雪婷一反常态：“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我不答应。”
“答应不答应不是你说的算！你们八字没一撇，我还有机会。”
凌向北只身远走，只剩下高雪婷一个人唉声叹气。
这段话，她却想着如何对颜世谦开口。
她了解他多年，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没有尊严，这才是男人最可怕的。
对于颜世谦来说，尊严是最后的底线。
高雪婷从食堂走回妇科回廊，就这十几分钟，她好像经历了人的一生。她经过了产科听到了惨叫声，听到了儿科的哭泣声，听到了五官科的难受声，还听到了内科的哀嚎声……最后，她在妇科停了下来。妇科，有每个女人不同的阶段，上至老太太，下至月经初潮的害怕少女。她放眼望去，如同人生轨迹，久久都没有看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或许，她应该跟颜世谦表达清楚
“妈，妈，妈！”
还没等考虑，颜世谦的声音就传入了她的耳朵。
那是一段很长又很痛苦又凄厉的哭声。
“妈，妈……”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就又被人流的吵闹而包围住了。
高雪婷往前跑去，只见吴春美的病床被推走，只剩下了颜家父子。颜大友瘫倒在一旁，颜世谦软坐在地上，凌振南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安慰哪一个。
“怎么了这是，刚刚还好好的？”
高雪婷连忙上去扶住颜大友，颜大友却说：“刚刚春美还好好的，也不知道那个女的跟她说了什么，她突然就不行了！”
“什么？”高雪婷难以置信，“是谁来过了？”
凌振南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是刚下来。”
颜世谦问他：“你不是跟你姐姐一起来的吗？”
凌振南表示不知道：“不是啊，她说她有事儿要办，让我先走。怎么……她是来了？”
颜世谦用力捶着医院的墙壁：“死女人，你要是让我妈妈走了，我一辈子也不原谅你。”
凌振南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或许不是她呢？”
“不是她还会有谁？”颜世谦还在生气，“她刚也跟我说话了，我觉得，她不简单！凌振南，难道我的话你都没有告诉她吗？”
凌振南表示，“我告诉了，她不听，我说过好几次了！”
颜世谦的语气很奇怪，像是斥责，又好像是难过，反正凌振南猜不透。
“凌振南，你有一个好哥哥！”
高雪婷又负责按住颜世谦：“你可不能在这打架，那是寻衅滋事。”
颜世谦没有办法，只好忍耐。
凌振南是最为难的一个。
抢救直到晚上的六点半停止了。
吴春美被推出来的时候，脸上多了一层白布。
颜世谦和爸爸大哭，两人分别靠着两边墙哭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高雪婷也掩面而泣。
这份泪水，也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两周过后，他们又开始了全面的新生活。
颜世谦的神情很差，这导致他一连续的面试节节败北。高雪婷在一旁陪着他，只能陪他一直坐着，安安静静的。他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凌振南也看在眼里，心也很痛。
然而凌振南，他居然没任何办法。
颜世谦的面试在失去母亲的第三周得到了成功。
眼看胜利在望，却又遭到一个新的打击。
“颜世谦成了负心男。”
这个传闻，已经开始在学校惊天动地传出来了。
颜世谦第一反应就是质问凌振南。
大概是太生气了，颜世谦第一次情绪失控。
然而凌振南表示，他自己完全不知道。看样子，像是有人故意不让他知道，而故意让颜世谦知道。不用猜，这肯定是凌向北，一定是她。
对于这件事，凌向北表示不是她。
她撒谎了，彻彻底底撒谎了。
为了所谓的爱情，她就算撒弥天大谎，她也不愿意承认。
而她丢给了颜世谦一个不可能的人名：高雪婷。
“不可能是她！”
颜世谦此时所有的怒气都积压在凌向北的身上。
颜世谦质问她：“你多大了？还在搞这样小孩子的把戏？你不觉得你自己很羞耻吗？”
凌向北却斜着眼看着她：“那你凭什么造谣我？”
颜世谦无奈道：“我凭什么？你一次两次三次，我拒绝了你多少次你难道听不懂吗？”
凌向北继续说：“那你明明没有和她在一起啊，凭什么我不行！”
颜世谦的双眼已经非常红，如同发狂的野兽：“不是你不行，是除了高雪婷，其他人，都不行！都不行，我这样说，你能听明白吗？”
颜世谦很生气，再也没有理会过凌振南。
没错，是凌振南。
在颜世谦通过面试的那一个晚上，他约了高雪婷出来。
起先高雪婷不愿意出来，但后来还是出来了。
她想做个了结。
颜世谦很冷静，左手撑在墙上，低声哑道：“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你做的，你没必要躲着我。”
高雪婷不敢看他，而是斜着看向一边：“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呢？我现在就不想跟你过了。”
颜世谦把手搭在高雪婷的肩膀上：“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好笑吗？十几年的感情，就这样付之一炬了？”
高雪婷的声音有些哽咽：“颜世谦，你别这么幼稚好不好？”
颜世谦的语气也很难过：“高雪婷，你的心别这么狠好不好？”
高雪婷该说什么，她什么也不能说。
她愿意让颜世谦恨她，最好是一辈子。
其实她真的很爱他。
高雪婷过了很久，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好看的脸：“那你如何证明你爱我？”
颜世谦愣住了，他想起了冯国栋教的馊主意：“带女人去开房。”
当然，这是开玩笑的。
他想都没想，就拉着高雪婷一同去了一个旅馆，开了一间房。他吩咐高雪婷去洗澡，他也会去洗。高雪婷已经猜到他想做什么了，她故意洗的很慢，足足洗了半小时。
只是她出来的时候，颜世谦已经在一旁的沙发困着睡着了。
高雪婷不禁冷笑，笑的是那样勉强，她起身去摸他的五官，但她又不敢。
她就这样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看着颜世谦，也是看了很久很久。
她岂能不知道他们有十多年的感情呢。
只是就在上午，她刚刚跟凌向北聊过天。
凌向北直接开门见山：“我已经找好学校给办好手续了，全额，生活费都交给学校。颜世谦那边工作我也有所了解，我希望你能懂，我才是最能帮助到他的人。如果你想他将来能走得更远！”
高雪婷有些担心：“那……颜世谦呢？”
凌向北继续说：“你有什么话就跟他说，还有，他……我真的要定了。我哥说了，会帮我录取他的。其他的你就别管了，你放心好了。”
高雪婷还是有顾虑的：“他爸爸那边……”
凌向北却无所谓地喝咖啡：“他爸爸那边我去说，你就别管了！”
高雪婷的手开始不自然地发抖：“凌向北，你真的喜欢他吗？真的了解他吗？真的愿意照顾他吗？”
凌向北吃蛋糕的手停了下来，用很挑衅的眼神看着高雪婷：“你是什么意思？怕我照顾不好他？怕我不爱他？怕我抛弃他吗？”
高雪婷一针见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认为，你跟他在一起，有利可图！”
“高雪婷，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凌向北倒是越想越气，“我可告诉你，你可不要给我上纲上线！”
高雪婷才没有这么想。她眼前的利益只想让颜世谦过得好，有个好的前程，而且有着好的未来。她比任何人都想颜世谦过得好，哪怕未来没有她，他也需要好好照顾自己。高雪婷望着眼前发狂的凌向北，她居然没有半点怨言，反而有一丝担忧。
“这是一份三年的契约。我决定了，用三年的时间，让他可以爱上我。如果三年间，他不行，我就放弃。”
高雪婷看着眼前的条约，字里行间，都是不公平。
都是对颜世谦种种的不公平。
此时的她真后悔自己没学个律师，要不然早就可以自我解决了。
过了很久，高雪婷看着她：“三年，你觉得三年，真的可以让一个人改变一辈子该改变的事儿吗？”
凌向北很自信：“我认为可以。”
高雪婷叹气，“他没有失忆，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你的机器人，不是你的玩具附属品。这样吧，你想怎么做，告诉我，我愿意把他……让给你！”
想到这，颜世谦其实已经睁开眼睛看着她了。
颜世谦准备脱衣服：“等我，我去洗澡！”
“颜世谦！”她拉住他的衣角，“别洗了，过来一起睡吧。”
她从身后抱住他，眼泪全都掉在他的衣服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睡。
颜世谦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的他完全没有一点性欲。其实刚刚那么一瞬间其实他很想来一票大的，可是想着父亲的话，他还是选择了收手。俩人就这样躺在床上，互相侧身看着对方，高雪婷的手发抖着抚摸他的五官，像是舍不得。颜世谦摸着她的手，看着她的样子，静静地笑。
高雪婷不好意思地笑：“你笑什么？”
颜世谦把她抱得很紧：“你别停，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高雪婷默默地听着他的心跳声：“什么样子？”
颜世谦笑道：“笑起来，又很像小女孩的样子。”
她抓住他那坚实而有力的大手：“你答应我，好好的。嗯？”
“我会的。”
其实颜世谦没有生气。
如果真的生气，早就生了。
面对她，颜世谦总是有足够的脾气和耐心。
“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高雪婷说话的时候没发现自己在哽咽，因为眼前的男人，她将在天亮之后跟他分离。
颜世谦回答的很爽快：“好，我答应你。”
高雪婷却很犹豫：“凌向北的事情……”
颜世谦却说：“今天我们好好睡一觉，醒来了，我就原谅她，好吗？”
高雪婷点点头。
但高雪婷知道，原谅，是不可能的。
那是一条人命。
本该活着，却被突然猝死的人命。
颜世谦用他的左手一下子揽住了高雪婷，外带一条腿压在她的腿上，很快就睡去了。
这一晚，他们什么也没有做。
唯独高雪婷没睡着。
她的签证已经办好了，唯独没有告诉自己的父亲。
高雪婷把颜世谦抱的更紧了。
因为她想仔细记住眼前男人的感觉和味道。
即便，她已经认识他足足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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