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来的时候,颜敏卿还在睡。
颜敬泽吩咐了几句,还不忘让护工多带着她出去散步。
等颜敏卿醒来的时候,她却感觉周围的很陌生。
明明是哥哥的房间,可是房间里没有熟悉的声音和味道。
“颜小姐,你醒了?”
护工见她醒来,连忙走了过来帮她。
“您是……”
“我是郭姨。”
她认得这个声音,她是林鸣声口中的护士。
“郭阿姨,您怎么在这……?林鸣声呢?”
“哦……”护工一边帮她扶起身子,一边说道:“小林……小林有事。”
颜敏卿很是丧气。
“颜小姐,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转达给他。”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清楚,小林没说。”
“那……我该怎么找他?”
认识他那么久,颜敏卿才发现自己没有他联系方式。
“我有他的邮箱。”
“邮箱是多少?”
“wxnmqy@163.com。”
“n for what,m for what?”
护工读出来有些口音,她并不是听的很清楚。
“颜小姐,你说什么?”
“就是……n和m是哪个?”
“第一个是一个门,第二个是两个门。”
“我把手机给你,您帮我……联系他。”
护工接过手机,按照颜敏卿的指示发了邮件。
手机声很久没有出声了,她想或许是他没有看邮件的习惯吧。
她觉得,她这辈子要赖在林鸣声的身边了。
她开始无休无止的想象,如果她跟了林鸣声,林鸣声家庭会怎么看待她。
车祸前,她是市里人人都想要摘下的玫瑰。
车祸后,这些人也如同干旱,久久的都不见人影。
她越发的想起小时候的张凡,也突然想起了在张家村,她曾偷吃了张凡家里的白糖。
说起张家村的白糖,它不比外面的细,而是略粗。说起来,有点像冰糖模样,而且比外面的香。颜敏卿记得,她看过哥哥吃过一次,可她那个时候缺了牙,吃不得。
一天晚上,所有人都睡了,颜敏卿开始爬起来,拿着爸爸的手机设置成手电筒跑到了厨房。
她开始循着记忆找糖,终于在一个柜子下,她找到了糖。
糖被罐子关起来,她并不能打开。她想了一个办法,她把手机反着放,让光对照着天花板,而她可以打开,也不被人发现。
她刚要掏,却被手电筒晃了眼:“你在干嘛?”
她以为大家都睡了,没想到张凡也没睡。
她端着罐子:“吃糖。”
“吃了多少?”
“一颗都没吃呢!”她露出笑,还有两个小黑洞:“张凡,我就吃一颗,好吗?”
“不能吃糖了,太晚了!”
张凡走上前,看着罐子里的糖,不知道为何,他小小年纪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
她拉住他衣角:“那就吃半颗吧。”
“不行。我爸说了,晚上吃这个,小心老鼠来咬你的牙。”
“我无所谓!”颜敏卿伸着小手准备摸,“我的门牙现在都没有长出来呢!“
“所以啊,你长得慢!走,回去睡觉,明天带你摘橘子。”
“橘子里有糖吗?”
张凡想了想:“有果糖。”
她爽快地盖上盖子,把糖放了回去。
糖是那样甜,就像回忆,也是那么甜。
颜敏卿知道他一定回来了,只是现在不想来见他们。
可是,他又为什么不勇敢一点呢?
家门铃响了,护工前去开门,却是一男一女。
“敏卿,你总算回家了,我等你好久了。”
陶炜萱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反倒是旁边的男人还没进屋,就让颜敏卿闻到了一股很重的烟草味。
“你交男朋友了?”
陶炜萱瞥了一眼男人:“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只是刚好遇到,一起来的。”
男人自我介绍:“我叫凌知行。”
凌知行看了一眼眼前的颜敏卿,他没有慌张,眼神全都是桀骜不驯的模样。颜敏卿并不认识他,她说:“凌先生,我不认识你,你找谁?”
“我找……没,我就是来看看你。”
“可我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凌知行点上一根烟,说道:“我叔叔说的,我叔叔认识你妈妈。”
她倒退着轮椅,邀请他们俩人坐。
凌知行抽着烟,丝毫不顾及周围有人,他摊起一只手在旁,眼里总是不离颜敏卿。颜敏卿像是感觉到了,她故意说:“凌先生来,不是来找我的吧。”
“我这次来,我只是想来看看颜家的经济状况……是不是这样的不堪。”
“有劳挂念,我们家很好。”
凌知行掐掉烟在烟灰缸里,他的口气很是轻浮:“是吗?你爸妈怕是没跟你说吧。”
陶炜萱扫了他一眼:“凌知行,你既然不会说话,那就不要说话。既然一辈子要说话,那也要一辈子学会闭嘴!”
凌知行丝毫不理陶炜萱,他继续说:“颜敏卿,你们颜家已经今时不同往日,若是想好好的,就不要乱来。”
他说完这句话,起身离开,根本不管眼前的女孩子们。
“敏卿,不要理他,他神经病。”
颜敏卿懂了他的意思。
她用力摸着她的双腿,她知道是自己影响了家庭。
凌知行的话,她听进去了。
但她怨恨自己此时的无能,怨恨自己不能给家庭分担。
“炜萱,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吗?”
陶炜萱推着轮椅,带着她在小区四处走。
颜敏卿家的小区是出了名的安静,当初颜世谦选择这里,也是因为高雪婷想要一个很好的环境做设计。颜敏卿家住在小区最里面,不靠近任何一处,但花园很大,能养狗,能带猫,也有游泳养鱼。
推着颜敏卿的轮椅,陶炜萱一路沉默无言。她不知道该如何帮助颜敏卿,甚至……她自己所做的,她都看不到前面的阻碍有多大……但她从小就是个任性的人,只要做了,她绝对不会回头。
“敏卿……”
还没等她开口,颜敏卿却开口了。
“炜萱,我好像喜欢了一个人,可是……我喜欢的方式不对。”
她们停在一棵树前,彼此聊着。
很久,她们都没有这样说话了。
“怎么说?”
“我喜欢上了他,但我好像……把他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说他不在乎,可是他越是这么说,我越是觉得自己很无耻……”
“哪有什么不在乎,他那是太爱你了。”
“炜萱,我这个样子,还能有爱吗?”
“怎么不会有?”陶炜萱看着眼前的颜敏卿,显然是这场车祸,让她变成了这副模样。换做以前,颜敏卿是一个活泼且开朗的姑娘,父母的家教给她带来了无数的自信,甚至永远都自信满满,带着能量,是身边人不可缺少的开心果。陶炜萱明白定是凌知行刚才的言行伤害了她:“你不要记凌知行的话,他就是一张破嘴,说不出好话的。”
“凌知行……他不是我哥哥的竞争对手吗?他这一次来,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谁敢说你们兄妹俩一点不好,我第一撕了他。”
颜敏卿似笑非笑:“你好像很在意我哥。”
“谁在意他了,成天一张冰块脸,我还不如帮你打官司呢。”
“打官司?什么官司?”颜敏卿抓住她的手:“你可不要乱做事啊……”
“放心吧。你的案子,我会找人帮你找凶手赔偿!”
“我不需要赔偿,我只需要他的道歉。”
“嗯,我知道。”
“对了炜萱,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陶炜萱问她:“你想要做什么?安乐死我可不会给你哦。”
“我想请你帮我调查一个人……那个人叫林鸣声。”
“陈铭生?”陶炜萱没有听清,“怎么会有人现实叫陈铭生?我知道你喜欢陈铭生这号人物,但你也不能去入戏吧。”
“这人你也认识啊,林鸣声……就是,他名字取自诗经的那个男生。”
“是……是病房里那个……鹤……鹤鸣……?”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对对对,也就只有你有好记性了。”陶炜萱似笑非笑,“林鸣声,你查他干嘛?”
“他是我家里人给我找的护工,我挺……挺……想他来照顾我的。这个护士阿姨……我……还挺尴尬的。”
“人家都说男女在一起才尴尬,没想到你居然是女女。”
陶炜萱说完才发现,刚刚颜敏卿形容的男生可能就是这个林鸣声。
“别乱讲了,帮我这个忙……”
“那我有什么奖励呢?”
颜敏卿自然是聪明的:“如果你帮我了,我帮你追我哥。”
“谁喜欢你哥了?”
“你不喜欢,干嘛手心都出汗了……”
陶炜萱拍了一下好友:“行啦,我也不跟你计较,你说什么是什么。”
而在金门疗养院,凌振南父子正在陪伴凌向北。
凌向北今天的情绪很不错,没有多癫狂,也没有过多的激动举动。她今天也难得认出了弟弟和侄子,她一切表现都很好,就连凌鹤野也为之开心。
“父亲,姑姑变成这样,她是不是伤太深了?”
凌向北在一旁跟着护工剪纸,她很是认真。而凌振南轻轻叹气,他说道:“不是伤太深,是执念太深了。”
“怎么说?”
“鹤野,你要知道,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要学会放手,而不是占有。尤其是当对方喜欢别人的时候,千万不要因为自己喜欢,而去占有别人,这样反而别人更嫌弃你。”
“就像您上次打电话给人家五十万的那个吗?”
凌振南瞥了他一眼:“原来你都知道了……”
他没有回应,而是看着凌向北。
他眼前的凌向北,穿着病号服,满心欢喜把剪纸放在自己头上,开心地原地起舞。
凌振南缓缓给凌鹤野讲了凌向北的过往。
凌向北,凌家昔日的大小姐,却爱上了一个穷酸小子。
然而她很小被娇惯坏了,面对这样的穷酸小子,自然是想把他归为自己的。
从小到大,基本她想要的,爸爸妈妈和哥哥都会满足。
凌家女孩少,她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比起凌振南,凌向北的爱总是多很多的。
即便他们是龙凤胎。
而这个穷酸小子,却早就有了青梅竹马。
而这个青梅竹马,跟他一起靠着救济金和他们这对龙凤胎在同一个学校读书。
她爱上了男孩,弟弟爱上了女孩。
但面对情感方式上,弟弟的处理方式比姐姐成熟。
姐姐从未经历过失败,但在这个男孩面前栽了跟头。
她发誓,她要拆散他们。
她散布谣言,将所有舆论安插在对方女友的身上,试图让这些让他们分手。可她错了,她这四年的感情怎么能比得过别人十四年的感情呢?弟弟得知女孩一辈子爱男孩,他在告白之后选择了退出,甚至再也不出现在她的面前。而姐姐……姐姐不愿意,姐姐求哥哥帮助她。
爸妈去世后,哥哥就是姐弟俩唯一的支柱。
因为这件事情,嫂子也离开了哥哥。
在男孩和女孩准备登记结婚的那一天,哥哥把男孩带走,拆散了这对鸳鸯。
“父亲……姑姑爱他,为什么……她这么想要他?”
“大概是自己从来没有输过,所以……”
“父亲,后来呢?”
“后来啊,你姑姑跟那个男人被迫结了婚……然而男人没有回过几次家。她单纯的认为,只要他和她有结婚证,他就不会走。可是那个男人在哥哥的眼里是不道德的……因为下了套让其和自己离婚,最后……你姑姑也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了。”
“我不认为姑姑是对的。姑姑……她这样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自己。”
“可不是嘛,那个男人确实是很优秀,但也绝对不是背信弃义的人。他和他的青梅竹马自小就关系好,任何感情和大风大浪和经历过了,所以没人能拆散他们。姐姐的事情,我也很抱歉……因为我没有做什么能帮助他们的……”
“那你还爱他的妻子吗?”
“不敢说。”凌振南想抽烟,但又因为指示牌放下了:“可能不爱了,但还是惦记。你懂那样的感觉吗?就真的不爱了,但还是有一份执念,你还是会熟记她的联系方式,只是你不会再去打扰她了。当初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因为我姐姐的事情报仇到那个女孩身上……可是我,做不到,我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实在不是君子所做。我既然曾经喜欢过他,就不会让她压力……我只希望在将来,她出了什么事,我可以第一去帮助她。”
“所以那一百四十万……”
“凌家欠他们的,该还。”
凌鹤野明白了,他看着父亲,他修长的小指还戴着戒指。
他知道,那是不婚主义的意思。
“说说你,怎么最近不去医院了?”
凌鹤野不好意思笑了:“也就只有您会问我了。”
“怎么样嘛,说说看。”
“父亲,我想……我找到她了。”
凌振南像是明白了:“找到就去做吧。”
“父亲,我有一点不明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好像……把我当成了她……她童年的那个人。”
显然,他说谎了。
他垂下头,没有再说话。
“那你童年的那个人呢?找到了吗?”
一阵沉默让凌鹤野无处安放,他走到室外,拿出刚买的烟想抽。
但他始终不会。凌振南熟练地掏出一根烟,用着左手点烟,又快又准。
“得了吧,不会就不要装,不好。”
凌振南把他手里的烟抢下,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父亲……其实,您为什么要领养我?”
凌振南一顿,说道:“看你,想起了我小时候的自己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