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澜

我叫秦澜，镇国将军府上唯一的嫡女。

十五岁及笄那天，我在大街上遇到了一个少年。他的身形单薄瘦弱，穿着破旧的衣服，赤着足，缩在角落里怯懦的看向我。我起了恻隐之心，将他带了回去。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踌躇半晌开口说：“奴没有名字。”于是我给他取名应怜，让他做了我的小厮。

我作为武将之女，自小便是与那些京城中的大家闺秀合不来的。她们喜好琴棋书画，精通针织女红；我偏爱纵马驰骋，舞剑耍枪。她们嫌我粗鄙，我亦觉得她们无趣，所以我身边一直都没有玩伴。

应怜来了后，便不一样了。

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不再似初见时那般畏缩，举手投足间，照映出少年人的心性来。他和我说着他四处流落的经历，我也和他讲着在京中的见闻。与其说他是府中的小厮，倒不如说他是我这十五年来的第一个朋友。

十七岁那年，边关不稳，父亲挂帅领兵，我随父出征。

我打的第一场仗，因为经验不足，糟了敌军的偷袭，受了不轻的伤。应怜替我上药，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手上的动作轻柔无比，仿佛我是什么易碎品。

我瞧着少年眼眶通红，想着逗他笑一笑，于是乎，我说他像只委委屈屈的小兔子，说完还做了个委屈的表情。他却没有同往常一般同我一起笑，而是正了正神色，犹豫片刻，坚定的开口对我说：

“小姐，我想习武。”

“我可以吃苦，我也不怕受伤。只是……我不想让小姐受伤，你保卫家国，我保护你，好不好？”

我当时是怎么说的开着，哦，想起来了，我说：“好啊，等本小姐伤好了，亲自教你武功啊，怎么样？荣幸吧。到时候你可要好好学，知道吗？毕竟我还等着我们小阿怜保护我呢。”

可惜啊，我的阿怜终究没等到我教他武功。

敌军的一场暗算，让父亲战死沙场，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无奈我只能带伤领兵，出征前，应怜帮我穿戴战甲，他一遍遍的嘱咐我要记挂着身上的伤，凡事以自己为重。我一边应和一边笑着打趣他：“阿怜，你怎么和我娘一样啊。放心，你家小姐福大命大，哪儿那么容易死啊。”

可我到底还是食言了……红缨枪脱手的那一刻，赤兔马几声悲鸣，我感到胸口在不断变凉，我低下头，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几个血窟窿，呵……真丑啊……伤口还在不断向外涌着血，可我似乎感觉不到痛了，我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了，一切开始变得不真切。恍惚间我看见应怜哭着像我奔来，我想让他别哭，想抬手给他擦泪，可我通通都做不到了，我要永远离开我的阿怜了……

十年之后，周国出了一位战无不胜的将军，传闻他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呼；敌军摘盔卸甲，四处逃窜。

皇帝封其为镇北候，赏尚方宝剑，赐免死金牌。一时间，这位年仅二十五岁的侯爷风光无两，坊间说书人津津乐道，此人名叫应怜，字忆澜。

废弃的镇国将军府里，那位世人口中的常胜将军此时正盯着台案上一个落灰的牌位，眼中含泪，口中喃喃：

“小姐，如今海清河晏，国泰民安，一切都像你当初希望的那样，你看到了吗……我给你和那些战死的将士报仇了。天下太平了，我现在不用打仗了，你等等阿怜，阿怜马上就来陪你了……”

景康三十七年，镇北候自刎于旧镇国将军府中，终年二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