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用泡过柚子叶的水洁净了全身，又跑到邻人祭祀的庙宇里学着旁人的样子虔诚地祭拜祈求厄运不要降临己身。我没见过什么神明，所以也不信什么神明，更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神明，但我想求个心安。

走出那不知供奉了哪路神仙的庙门的时候，我回头望向跪在庙宇里的人们，他们都相信这世界上有神明吗？还是，也有人和我一样只为来此求个心安呢？又或许大家供奉神明，都只是为了求个心安，我不得而知。

我回到家后，将被帔上脏污沾染的被子与脏衣裳都换下来洗了个干净，挂在院子里。昨日下了雪以为今日会天阴寒凉，不曾想今日阳光普照，竟恍若春日。我家的院墙高耸，外人必得要叠上两三个罗汉方能窥见院中景象，所以我才如此放心将这些现代物品堂而皇之地摆进院中。

崇应彪的帔披在最外面，我摔下马时沾染了许多泥点子和杂草，与内里鄂顺的帔相较，简直是惨不忍睹。

我将他的帔展开细细地看，白色的绸布被裁剪缝制成帔，上面用丝线细细绣着玄鸟图腾纹，蜿蜒方正，古朴庄重。

我少时就听说过玄鸟，那时的各种传说使我觉得玄鸟是极其厉害的神兽，若凤如凰，有龙之姿虎之威，可后来有个姓姬的老师在大学的课堂上喝着枸杞水告诉我玄鸟就是燕子，我方知那被我奉若神兽的神鸟，原是在我家造窝育雏的燕子。我有些失落，燕子可不是我想象中的神鸟啊。

但帔上的这些远古玄鸟腾纹于我来说依然陌生又震撼。玄鸟是燕子，可玄鸟于大商来说亦是神鸟。

我将崇应彪的帔洗干净，与我的被子衣裳一同挂在了院子里。纵然我再讨厌他，却也在想若他能在我走之前回来，便把帔还给他，若他不能也无妨，时间重塑后，我便是不曾来过的，但大概率是不能了。

今日我不曾出去观察什么商朝人的日常，只是安静的坐在我的屋子里靠着暖炉写我最近没有记录下来的见闻，写累了就逗一逗狸奴，饿了就随手取些点心来吃。

写到邻人时我说：邻里和睦，互爱互助，长辈和善慈爱，小儿恣意欢乐。

写到姜文焕时我在笔记中如此写：姜文焕性温良，心有城府，但良善，少年心性仍存。

写到姬发时我便言：姬发本少年，意气风发而心有大志，待人如亲，热情欢乐。

写到鄂顺时我道：鄂顺性子慢，心性纯良，为人憨厚至纯至善。

我为见过的每人都做了批注，望离别后翻看笔记时仍能记得这些我曾见过的人是何种性格，我与他们又经历过什么，这是我的人生经历，不可与他人道明的往事。

唯独写到崇应彪时停了笔，我不知该如何写他了。他可恶，可使我用我所知的所有怨毒词汇来描述他。但他却又同我戏过雪，说过话，送过我回家，如普通友人一般待我。矛盾的人和事，会困住前进的脚步和心。

我倏忽间意识到，笔墨如刀，笔记本上的字字句句为我主观，我所记录下的每一个字都是在断言一个人。明台之上不加掩饰的人我能客观直言，可矛盾之人我却不知该如何描述，仿佛每一个字都不合意。

我思考到日暮时分，却仍想不出用何种词句来形容崇应彪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