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纷飞，雪花漫天卷地落下来，犹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给大地铺了一层银纱。
初冬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落了。
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
凤栖宫。
萧黎垂眸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内殿仅她一人，炭盆中的银丝炭炸起细小火花，只余灰烬。
白芍在檀木屏风外，轻声道：“郡主，该起身了。”
萧黎捏紧了手中并蒂莲玉佩，昨日的恐惧又打道回来，裹挟着风花雪月，久久不散。
*
朱红的宫道上，萧黎身披银底金丝斗篷，温暖裹挟着她，白芍为她撑伞，雪落一夜，宫人们正在扫雪，世界一片白雪皑皑。
前方一道红色倩影甜甜唤道：“谢谢王兄。”
她旁边站着的男子一身蟒袍官服，显然是沈玠，他温和道：“雪天路滑，小心脚下。”
萧黎脚步一顿，一侧的流苏微晃，又归于平静。
双方的视线交汇。
沈玠微微颔首示礼。
沈千柔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仪，显然初步适应了宫中生活。
萧黎还礼。
沈千柔手里拿着绒毛围边的汤婆子，疑惑道：“初冬的第一场雪，阿黎妹妹不开心吗？”
雪瑞兆丰年。
该是举国同庆的祥瑞之兆。
萧黎淡淡一笑，只道：“不喜欢。”
沈玠目光温润，伸手去接轻薄的雪花，雪落于掌心，几息即化，他道：“明日是阿黎的生辰，今日便下了这瑞雪，当真是祥兆。”
萧黎却道：“明日也是陛下为荣安公主接风洗尘的大日子，该是阿黎蹭了公主的光。”
这下连沈千柔都看出了萧黎今日心情不对，连忙转移话题：“王兄，你上朝时间要迟了，快去吧。”
三人就这么散了。
沈芷衣目光幽深，一步一步地踩在尚浅的雪地上，自发髻垂下的流苏摇摇晃晃，反应出主人沉重的心情。
重来一世，变数增多。
短短三月，却足矣改变许多事。
奉宸殿内，众伴读围坐一起，取暖下棋，热融融一片。
萧黎却望着窗外的雪有些出神。
方妙赖皮地把自己方才落下的那步棋撤回：“不算不算，刚才不算！我都还没想好呢，我不下这里了，改下这里！”
“落子无悔！”
周宝樱惊呆了：“怎么可以这样？”
她说这话时眼睛睁得老大，活像是被方妙抢去一块酥饼的气愤。
这场景本该严肃的。
然而她脸上下不去的婴儿肥，非但不吓人，反倒十分可爱，引得众人发笑，调侃道：“这是好棋手遇到臭棋篓子扯不清了！”
众人都笑得东倒西歪。
站在最边上观战的沈千柔也露出笑容，无意间瞥见独自一人黯然神伤的萧黎，心中疑惑又增。
‘系统，这个npc好奇怪，旁人美的不真实，她却很真’
‘这个世界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请宿主自行探索’
沈千柔却不以为然，她是攻略者，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很陌生，只是一个游戏中的npc而已，她生活在一个与之大相径庭的时代，她只要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去了，回去救妈妈。
萧黎静静地看雪，恍若回到那个初春暖阳，厚雪在暖阳下终究是化了，可美丽的妇人却留在了深冬残雪。
她好想问燕敏一句。
母亲，你爱过我吗？
在弥留之际，那个曾经名动京城的勇毅侯府大小姐，心中念着的，不是眼前懵懂的女娃，而是那个葬在雪夜里的七岁孩童。
为何，爱她却不带她走呢？
那个瘦弱女人的模样已经模糊，散不开，挥不清。
雪花弥留，似是故人归。
萧黎胡思乱想时，一道深青身影出现在茫茫雪地，谢危一手执伞，一手拿着书卷，缓步走在清扫的青砖小道上，抬眸便看见窗沿边愣神的少女。
少女今日着了一身玫红并蒂莲宫装，雪白的围脖包裹着颈脖，未梳发髻，青丝顺顺披下，只挑起几缕用红宝石流苏簪浅浅挽起，清透的红玉耳坠衬得她玲珑俏丽，玉雪明艳。
眼中却是挥之不散的忧伤。
待谢危走上台阶，萧黎才回过神，掩去眸中情绪，起身一礼，声音极淡：“学生见过谢先生。”
众人才发现谢危来了，下棋的、观棋的都敛笑转身道礼。
谢危的脚步在殿门停了一停。
修长的身影挡住了为数不多的天光，投下一片阴影。
他一夜未眠，一半是事多，一半是心堵，错综复杂的局面没理顺，半夜又头疼，犯了寒症，今早从府里出来面色便有些发白。
初雪风寒，便披了件嵌绒的深青氅衣，立住时便有几分青山连绵似的厚重。
小姑娘一副恭敬姿态，只留给他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心中又气闷了几分。
他淡淡道：“不必多礼。”
众人心知要上学了，帮着方妙收拾棋盘，回到各自的位置。
谢危还未来得及收回垂下的目光，便瞥见桌角端端正正放着的《女戒》。
萧黎不知他在看《女戒》，只知他已立在这有片刻，阴影投洒在她头顶，令人生寒。
谢危长眉蹙起。
众人案头上都有这本。
他伸手拿起萧黎案角这本，翻了两页，搭在纸页上的长指便顿住，肃声道：“奉宸殿进学并无此书，谁让放的?”
萧黎抿唇不答。
众人也面面相觑。
沈芷衣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道：“先生不知，昨日本教《礼记》的张先生说学生等目无尊长，不知尊卑上下，说是先教《女戒》再讲《礼记》，早早的命人发下此书。”
“……”
张重?
谢危与此人接触不多，着实没料到张重有胆量改了他拟定的书目。
目光重新落到书页上，条条皆是陈规陋款。
脑海里不由自主回溯起昨日下午与萧黎的吵嘴——
萧黎端坐在琴桌后，手指搭在琴弦便迟迟不动，缓缓吐字：“没看清。”
谢危一副好脾气：“那我再弹一遍，你看仔细。”
然后，她弹了个什么玩意儿?！
谢危真是一刻也听不下，连忙叫停，“你今日如此浮躁，是遇着谁了?还是因着翡翠镯一案?”
萧黎舒了一口气，“遇着些阿猫阿狗了，因为这琴。”
难、弹、至、极！
谢危察觉出点不对，只道：“玉不琢不成器，慢慢来总能弹好。”
萧黎却道：“先生自七岁便开始学琴，当时可也是这么想的?”
谢危目光一凝。
他于琴之一道，天赋不佳，当时最厌恶的，便是练琴，为了逃避练琴，装病这等事也没少做。
只是在这个节点上，提起陈年旧事，无疑是掀起水花。
谢危压下燥意，有心教导她，扯回正道话题：“萧黎，你可知树大招风?”
萧黎杏眼盈盈，看着他，道：“不知。”
“……”
“你这般不服管教，与萧烨那等纨绔子弟有何两样?”
萧黎像是被人踩了尾的猫，眼中怒火横烧，她不喜欢萧烨，很讨厌！更不喜欢旁人拿她与萧烨比，怒中生胆，冷笑一声，竟也不反驳：“是，我是纨绔，我不服管教，我就是一个被人扯来扯去的提线木偶。”
“谁都能来扯一下。”
“先生这般温温和和的圣人，又何尝不是权利下的木偶?与我有何两样?”
谢危蹙眉，厉声道：“萧黎！”
萧黎讽刺道：“先生官道通途，来日必在定远国公府之上，说这一两句便怒，可不是先生平日的风度。”
谢危坐在桌案后，轻压眉心，燥意难消，轻轻道：“朝堂之事，郡主参政了。”
萧黎语速极快，句句戳中心窝，“先生不是力反陈规陋习吗？怎么也谈起这个来了?我还以为，先生与翰林院那些老头子不同呢，原来偏见一直在。”
“这几日因着宫廷大血洗，先生气色看着也不太好啊。”
……
昨日，萧黎是带着一身怒气来学琴的，能惹毛谢危，也是她意料不到的。
毕竟，谢危圣人的形象刻入人心。
她自是知道本就是自己有错在先，可还是忍不住发泄一通情绪。
这也算让她初步见识到了，圣人的脾气，更阴阳不定。
亦或许他本就是这样，只是被这圣人皮囊所锢。
“哗啦”
翻起白花花的纸页，摔落在外头盖着浅浅一层学的台阶上。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萧黎抬眸望着谢危。
谢危有些苍白的面容不起波澜，只看了萧黎一眼，抬步走上殿，淡淡道：“都扔掉。”
姜雪宁那卷早被染了重重墨迹，看都不能看了，宫人已经撤下去，准备在下一堂张重课换新的，自是没的扔，不然她铁定第一个扔出去。
无人扔。
谢危也没有说什么。
外头的雪还在缓缓下着。
……
今日只有一堂课，下学时，众人都走了。
谢危卷了书，抬眸看了一眼殿门口空荡荡的位置，抬脚往外走去。
一抹玫红色的身影伫立在屋檐下，静观雪景，像是在等人。
萧黎自是注意到谢危出来，缓缓转眸，向谢危行了一礼，道：“昨日学生鲁莽，特此赔罪。”
“无妨。”
萧黎在雪地中缓缓走着，腰间的坠饰发出铃铃的声音，雪落青丝，淡声道：“先生畏寒，回府记得煮碗姜汤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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