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谢危一道的还有四位先生，其中三位是先前奉宸殿考校学问与谢危一同监考的三位先生，另一位像是临时调过来的。
谢危道：“今日是第一日，料想殿下与诸位伴读们还不熟悉，且也不曾提前温书，所以经我与几位先生商议，今日先不上课，只让大家认识认识先生，再由先生讲讲今后半年要学什么，各自又有何要求。”
说完他便看向其余四人。
此次入宫伴读所用到的书都已经放到桌案上：《礼记》由张重张先生讲；《诗经》由赵彦宏赵先生讲；《十八帖》由王久王先生教，且据说还要教画；《算术十经》则是算学，由孙述孙先生教。
这四位先生于是都出来陈明身份和今后所教授的科目。
这时，沈千柔出声道：“可是谢先生，这才四本书四门课呀，我听皇姐说，您除了教我们琴外还教一门。”
谢危道：“我教‘文’。”
沈千柔纳闷追问道：“没有书吗？”
萧黎侧过头，抬眸向谢危看去。
谢危正好抬眸向殿外看去，萧黎就坐在殿门口，两人对视了一瞬，又都收回目光。
谢危道：“已经派人去取了，一会儿便该拿来了。”
拿来?
宫里面什么书没有？要准备不该早准备好了吗，怎么现在才叫人拿来？
众人都有些奇怪。
可谢危也不多解释，说完便坐到一旁，只听那位讲《礼记》的张重站到殿上引经据典、以史为鉴，同众人讲治学的重要。
张重已是耳顺之年，鬓发斑白，正是前先天坐在殿中说女儿家只适合读点《女戒》不需要知道太多东西的那位，虽然通晓千年，可在殿上讲起话来一点也不有趣，死板且枯燥。
众人都听的头昏脑涨。
萧黎只听了一刻钟眼皮便在打架，索性低头执笔，给自己找点事做。
峰峦叠嶂，碧水如镜，青山浮水，倒影翩翩，山水墨画，晕染山河，堪称佳作。
小半个时辰已经过去，宫人将一本厚厚的书籍放置到萧黎桌案上时，她才再次抬起头，不知何时，台上的张重已经讲完了。
沈千柔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
沈芷衣与萧姝只是微微蹙眉，安静地在抄写什么。
姜雪宁没在听课，而是在整理重生后的先知，策划着如何改变轨迹。
萧黎放下笔，翻开刚发的书，微微错愕。
《无逸》《勾践灭吴》《六国论》《留侯论》《过秦论》《扁鹊见蔡桓公》《公输》……
竟什么都有。
皆是各大典籍，从先秦两汉到魏晋，从论证到游记，全是其中精华名篇！
陈淑仪家教甚严，虽也读书写字，可有些书有些文章是不该女儿家看的，家里也从不让她看。
此刻一翻开书中内容，不由眉心微蹙，不禁道：“谢先生难道是要教这些吗？”
谢危没抬头，道：“不错。”
陈淑仪翻着书页的手指渐渐掐紧，竟起身向谢危长身一拜，一字一顿道：“自古以来乾坤分明，阴阳有序。男子立于外，女子立于内，泾渭分明，不应有改。恕淑仪冒昧，先生这样，会否于礼不合？”
“……”
萧黎翻书的手指一顿，她打心底是不认同这些旧俗念的，可时代并非如此，世人的思想依旧停留在男外女内，男子可建功立业，女子只可相夫教子。
姜雪宁掐着书页的手紧了紧，一条深深的褶皱印在崭新的书页上。
男耕女织，何时能推翻？
五年前雁门关的长思一战，鞑靼突袭，十万精兵强将，边关险些失守，守城将领战死沙场，无人愿领兵御敌，然本是来此玩乐的长宁郡主竟挺身而出，手握一柄长枪，锋芒毕露，血花漫天，血尸遍地。
驻扎在边关的六万士卒，尽数埋藏在大漠。听闻那日，黄沙飞扬，大乾旗帜随风飘扬，血衣少女立于高台，将士与百姓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她，该是大乾的荣耀。
那时的她只有十五岁，用上一世的尤芳吟话来说，她们那个时代，十五岁还是个在上学的孩子。
稚子请缨，逆着风沙，留下了侵略者的尸体，守住了大乾的疆域。
世人却否认长宁郡主的功绩，认为换其余人亦可做到，甚至是更好，可真的能吗？
白马长枪飘如诗，鲜衣怒马少年时，何不能为女子？
长思一役，为何称为长思？
烈士忠魂长宁，流连故乡之山河，思念亲朋，长安长宁……
山河之美，青林翠竹，高昂山川，猿鸣长啸，观山川，闯天涯，赏美景，悦风吟。
谢危闻言，手指搭在书页上静止不动了。
这时，他才抬头看了陈淑仪一眼，只微微一笑：“不愿学，可以走。”
场面一时有着恐怖的寂静。
这和爱学学，不学滚有什么区别？
沈千柔愤愤不平地看向陈淑仪，发声道：“谢先生一片苦心编册的这一本书，你是我的伴读，怎么就读不得了？什么于礼不合，你自己这么认为而已！”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在沈千柔身上。
连谢危都转眸看向沈千柔，眉目依旧平淡，并无多言多表示。
垂眸写字的沈芷衣笔一顿，留下一滴绿豆大的墨迹。
你的伴读？
萧黎垂眸道：“世人之见，正错难辨，公主与陈姑娘所言皆有一定道理。”
这也算给双方一个台阶下，陈淑仪自不敢当面与沈千柔对峙对骂，对方好歹是公主，但暗地里定然有所不满。
……
谢危又抬眸看了萧黎一眼，那双极好看的眼眸底部透露着一丝惊异。
他们否认女子的功绩，用其余事掩盖女子亦可胜于男的事实，而当事人却平静地提起暗晦之事。
是没心没肺，还是城府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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