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顺
原谅我如今才敢写下这段文字,不知你在那方过得如何。我已到了迟暮之年,如今行将就木,很多事情已经都不记得了,但同你一起的那八年却不敢忘记。
遥想八岁时与你初见,那时你是质子营中年纪最小的孩子,每到想家的时候你便躲在营房中不肯吃东西,即便有太子妃时常牵挂,但渐渐的你的个子却比我们矮了一大截。崇应彪经常挑衅最为憨厚的你,兔子急了还咬人,加之我在一旁拱火,那夜你与崇应彪在营中打了一架。主帅罚你们不许吃饭,我揣着两个热乎的芋头偷偷给你送去,我清晰的记得,当时你啃着芋头笑我脸黑的像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土豆。你狼吞虎咽啃着又糯又面的食物,没一会便被噎住…我想如果你还在,我如今大谈你的糗事,估计又要与我绝交了吧。我记得那夜是你第一次与我敞开心扉,你说你想要回到南都,你的父亲需要你。我那时没有接你的话,我不确定我的父亲对我的情感,我兄弟众多,即便少了我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可如今我回到了东鲁,你却在何方?
若姬发不为周天子,我还能常与他把酒言欢,可惜姬发亡故的太早,独独留我在这世界上苦守着终日寂寞。我埋怨过你们逝去太早,却又在午夜梦回时拥被悲泣,为何那日龙德殿没能和你一同死去。你的父亲珍重你,所以你是我们四个里最有底气的那人,当你陡然抽出那冷锋冲向大王时,我内心羡慕你的勇敢却又痛心你的纯善。在我在弑父与自戕的选择的裹狭下要绝望自尽时,我的父亲抓着我的刀锋刺入了他的身体。直到此时,我才明白我父亲也同样爱我,只是这份情感如流沙逝于指尖,顷刻便消亡殆尽。
后来我常噩梦缠身,在西岐阵营里无法入眠,我向姜尚询问此症何解,次日他便抱来了姜爰。说来凑巧,姜爰长得与你有三分相似,其实仅有这三分便已经足够了,姜爰的出现解了我在这漫漫长夜中对你的思念之疾。
破城那日,我去了那早就荒废了的质子营中,背出了两副盔甲,一副是我的,一副是你的。
你的那副盔甲是崇应彪奉命割掉你的头颅后脱下丢与我的,我枕在你的前襟上失声痛哭,眼泪把早已干涸的血迹晕染开,我是偷生者,我不敢去见你和父亲的尸体,我这样的一个人该如何出现在你们面前。我还是走去了崇应彪帐外,因为那里有你的一根翎,冷冽的雨水浇在我的脸上,而脚下是一片血泊。
姜爰那臭小子与你也就只有容貌相似,他幼时顽皮还挑食,见了一次人祭差点被吓到夭折。我不敢去随便祭奠你,因为我不知该以何身份立你的灵位。我想要迎你入宗庙,但那里唯有我妻子的位置,我不敢这样行事,怕你恼火,等我到了那里又该不理我了。我偷偷在伯侯府里辟开了一间密室,将你的灵位放了进去,偷偷的祭奠着你。
姬发登基后时常深陷于国事,而我回了东鲁鲜少再去镐京。他与我的书信中常提起在朝歌做质子的那八年,我明白他如今或是同我一样困在那段回忆中,所以劝解他斯人已逝,切莫思念成疾。我与他谈及姬诵和姜爰,他们就像当年的我们,幸在他们如今处在太平盛世。
现在姜爰也已经成年了,他与小时候的性格大相径庭,他稳重了许多却也变得有些沉闷。我教养出来的孩子终究不会与你相同,自然不能与你相同。你那么笨,我的儿子怎么能像你一样对崇应彪那种嘴毒的货色笑脸相迎,又如何做到与你一般至纯至善呢?
我时常在想,姜爰如今这么沉闷,也不愿意娶妻生子,等我去后他又该怎么办。姬发姬诵已经相继离去,如今的天子姬钊与东鲁本不熟络。人手里是不该有权利的,姬发死后的三监之乱让我笃定如若我要保下姜爰,那便是不要袭爵。我既忧心这孩子会不会憋出病来,又羡慕他这个年岁还有父亲在侧,无论是他的幼时年岁还是如今,便都是你我不能与之相比的。
我尽力的仿照你我父亲般去疼爱他,把他养成了一个谦谦君子,还要多谢周公把他的周礼教的也很好。
如今我深知大限将至,心里放不下的其实唯有他一人,我怕他感到肩上有负担而选择袭爵。那几只黄鹂鸟也都死去,我在头脑清醒时时常会算如今我死去在地府能不能再见一面。我才不信你成了什么贪狼星,你那么自由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让他们困在天上永生永世。鄂顺,或许在攻破冀州城那日我对你的情感萌生出了几丝暧昧的情愫,又或许更早。其实我该向你袒露的,只是我怕你恼火,我怕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从你死后我一直将这份不能见光的感情深埋心底几十余年,其实这并非一封书信,你若不生气,我暂且把它成为婚聘吧…我希望你灵魂能有归处,不是与我一般深藏在那不见天日的暗道里,我将迎你入宗庙,与我一同,受后人的供养。希望你能够再等等我,再慢一些。等我到了地府那时,希望你还能认出我这个满脸沟壑的老翁,待到那时我会为配上我们东鲁的蟠螭玉佩。同样也希望你能够接受我平白给你安排上的儿子…是我们的儿子,姜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