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程拜月来看了鹿三次。
救助站离山脚不远，但程拜月还是要起个大早，翻过两个山头，赶上一天四趟的破旧巴士。
“来了。”程拜月走到笼子外，搬了个小凳子坐下，双手捧脸，“医生说你恢复速度很快，现在已经能跑能跳了。我就说你不同凡响!”
鹿扇扇耳朵，表示回应，半张脸埋进草里。
“我也算你半个救命恩人，不指望你感恩戴德，好歹看看我。”程拜月抱怨，脸上毫无愠色。
鹿向程拜月挪了几步，抬头看着他。
“你可真通人性。”程拜月赞扬，“你不会真的懂人言吧?”鹿没有动作，而他保持缄默，笼子两边维系着微妙的平衡。
还是他最终打破沉默:“你相信真的有山神吗?”鹿眨巴眨巴清澈的大眼睛，天真懵懂得像回到幼年。
接着是程拜月对鬼神之说的看法，从几千年前的祭祀到现代破除迷信，从上古神话到修仙网文，他愈发觉得抬头三尺有神明，脚下三丈修地府。最后一句“总而言之”又扯回鹿身上，把医学奇迹归纳为“山神赐福”。
“就聊到这里吧，我要走了。”程拜月抬头看钟，时针不知不觉走过两个格子，“下次见面估计就在三千林里了。”
“拜拜。”他笑眯眯地挥挥手，退出去了。
“再见。”它低声道别，“会再见的。”
大巴的黄漆只剩淡淡一层，摇摇晃晃地向前开着。窗外是摇曳的油菜花，只一眼，就能记上那翻涌的金灿灿一辈子。
路还很长，要很久很久才能抵达终点。
3
程拜月预言很准，鹿在他离开的第三天就被放生了。
不依靠导航，鹿凭借记忆力摸到了“豪华木屋”，此后它就频频光顾。在程做饭的时候，在程读小说的时候，在程写报告的时候，鹿会用角轻轻敲门，接着乖巧地在外等候，最后程拜月就会放它进来。
有时程拜月在山里做调查，它也能找到他，出其不意地从灌木后冒出来，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程拜月多次怀疑它和鸽子有点渊源，而自己就是它的归处。
程拜月索性给鹿腾出个房间，还用锯子锯了一米五高的洞供它出入。
接下来一周心惊胆颤。
程拜月第一天早晨起床，看见屋外的树木上有深深的爪痕，泥巴里有可怖的足迹，还有一些灰毛和黑羽挂在枝头。
“两只动物，还是一只怪物?我到底生活在怎样危险的地方?”程拜月仰天长啸，顿感自己脑袋不稳。
这就导致了两件事，其一是他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是确定鹿是否安好，其二是祈求山神庇佑自己。
让程拜月吃惊的是，鹿经历惊魂之夜后完整地出现在他面前，全身上下没有一个细小的划伤，甚至没有一点害怕的影子。“山神好像格外偏爱你。”程拜月嘀咕。
七天之内，程拜月枪不离手，巡山一路风声鹤唳。鹿用看傻瓜的目光在程身上来回扫，晶亮的绿眼睛满是同情，它听他喃喃:“山神保佑，山神保佑，魑魅魍魉统统驱散，鬼怪不得近身。”重复一遍又一遍，看他从一棵树闪到另一棵，偷偷摸摸地不像搞调查，倒像是盗猎。
第八天时，程拜月有气无力地说:“七天没有动静，我们暂时安全了。今晚睡个好觉。”他面容憔悴，双眼浑浊，整个人了无生气，仿佛刚从坟墓里爬出。
鹿精神焕发，蹦蹦跳跳像个春游的小学生。程拜月在后面沉重地迈出一步又一步，世界天旋地转，脑袋昏昏沉沉。
这晚程拜月睡得格外香甜，他梦见父母。母亲在厨房炒菜，餐桌上是家常的辣椒炒肉、醋溜土豆丝。父亲蹲在电视前看足球决赛，他靠着父亲肩膀，细细打量他眼角皱纹，就像时间的路径。
邻居家传来装修的噪音，电钻就像在钻他的耳膜。他大吼:“安静点会死啊?再钻我就凌晨一点唱卡拉OK!”
声音渐渐弱下去，父亲震怒:“怎么说话的，礼貌点。跟人家道歉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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