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滴答。
血液仍然不断从逐渐愈合的触手上滴落,不过富江没有在意,她拿到了一个箱子。
是从方才擅自推开门后又哭喊着遁逃的快递员手中夺来的。
“您好?请问赵女士在家吗,这里有您的快递必须亲自签收……这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富江1号夺过来,这箱子的体积并不大,在淋溅的血迹后还有着模糊不清的字,只不过在不够亮堂的光线下(尽管现在已经是白天)看得并不十分清晰——很大程度上这也源于富江很难识字。
[赵圆的东西。]
箱子被毫不客气地被剖开肚腹。
里面的许多物品统统洒落:看不清成分的药物、剪刀、镊子、绷带和一些清洁用品、温度计、冰袋……
那么,它大概率是急救箱。但比较古怪的一点是,里面还有一截燃烧过半的蜡烛。
箱子看上去明明是个新的。
富江捏过蜡烛,联想到赵圆走后被人运送到家门口的那些,脑中不由得灵光一闪——
富江1号开始在废墟中寻找打火机。
不过几乎就在她刚俯身,脑袋便被抓着砸向地面。
[现在是白天,你这白痴!]
富江2号躲开对方反击的一脚,随后捡起了箱子里的冰袋。她颠了下,将它放到赵圆的脸上。
触手则是将那些零乱的药品卷了过来。
[药。]
[不能乱吃,不能吃。]
[我知道,有人吃错药吃死了!]
[扔出去!]
[那,吃什么不会死?]
富江环顾四周,周围的血液也喧躁般扩展着更大面积涌动。
[……吃什么不会死?]
[有什么可以吃?]
[有什么不会死?]
[吃了不会死?]
[……]
[……]
在某一瞬间,仿佛屋里所有的声音都被冰冻住了,一切都陷入静止。
富江猛然转头,彼此凝视。
……
哦。
[哦][哦][哦][哦][哦] [哦][哦][哦][哦][哦][哦]……
一道声音响起,随即千万重的声响叠加。那声音既小又大,既模糊又清晰,来自天花板,又来自地面,像是吟哦,又像是咒骂,她在多重旋转的漩涡中感到眩晕却越发兴奋,要找到声源,那关乎无足轻重的答案,于是富江睁大了眼睛听着,过去了一秒、两秒、又或者是数不清的时间碾过,她才在自身愈发剧烈的呼吸声中终于确定。
——原来这声音只来自她的心底。
这是富江,一个富江、三个富江、千千万的富江。
这是她的声音。
[嘻嘻,我不会,我不会死啊。]
富江丢开冰袋,用刀划开手掌。
原先四散的猩红也齐齐地重新朝一个方向涌动。
它们争先恐后地附着在赵圆的任何一处肌肤之上。
随着时间流逝,屋子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郁了。
屋外,阵阵惊雷落下,天光渐渐隐匿。
太暗了,该点蜡烛了。
57.
我有些思念猫。
她是一只本领高强的狸花。当然,最开始她是一只在屋檐下躲雨的小猫,恰好与同时避雨的我相见。后来她就是我的猫了,多年来我们互相为彼此的财产。
“霸天”是她大名,起这名的一部分原因是猫有副很霸道的暴躁脾气,另一部分是因为好听。
与大部分猫一样,霸天的性格十分独立,活泼好动,且热爱出门探索。有时候三五天也不见她的踪影,我对此态度良好。
她回来时总会带着一些东西,从前是捕获的鸟、鼠、鱼等猎物,后来就是大约在她眼中很值得一玩的小玩具,譬如毛绒球、瓶盖或者沾到鼻子上的落叶。她还曾经带回来过那些热乎乎的食物(烤鸡腿、面包、热狗等),鉴于那张毛脸,我有信心笃定那是她过分招人喜欢的回馈。
可是这次不太一样。
一周……快两周了,我没有见到她。
可她回来过,经常回来吃饭,留下几根猫毛,或者圆润的脚印。
啊,似乎,自从富江出现之后,她一直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曾经她对待杨庆也很不耐烦,但不喜欢什么就消失并不是猫的风格,至少不是霸天的风格。
所以干什么去了呢。
在此刻,思念或者思考都不是值得推崇的脑力活动。因为在疼痛已经达到顶点的情况下,尽管无法超越,可是试图活动脑部神经还是会令它泛起阵阵嗡鸣。
烦躁。
如果给此时的状态下个定义,那大概是[隔绝]、[隔绝下的孤独]、[思绪困陷后的被剥夺]……
停止。
停止。
别想了。
不需要任何思考。
我试图通过调整自己的呼吸来找回些许平静,随后发现,在思维世界中并不需要呼吸。
……
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绝望过了。
没关系。
可以数数,从1开始。
1234567……
或许可以拜托林诠,让她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猫的下落什么的。
2345678……
不,我已经拜托过了。林诠表示过会帮我留意,她还提过附近的动物确实突然少了很多。
3456789……
富江也帮忙找过,就因为这她还给人害了一次……哦。那个姓林的,他知道富江的存在,绝对是不可控的因素。
456789|10……
刘经理死了,那个垃圾站的工人目前造不成威胁。但杨父那边也是个隐患,还有目的不明的吴心越女士。富江太多了,迟早会暴露在警方的视线下,进而引发光明正大的全线追捕。我需要争取更多的时间,保护更多的富江。
56789|10|11|12……
那么在这个时候,总会需要更多的帮助。吴心越。杨父。林诠。姓林的男人也不是不可以。其他的人也可以。只要有人就可以。
6789|10|11|12|13……
或许,不是人也可以。[长着翅膀的怪猫],是富江说过的吧,是富江的“朋友”也说不准。毕竟她在常人的认知中算不上普通,周围有一些古怪的东西也不奇怪。
789|10|11|12|13|14……
不等等。怪猫?猫——我……
[嗡——]
真疼。
“好疼好疼好疼!”
“赵圆,我快要疼死啦!”
……
嗯?
这道声音传来让沸腾的思绪止息了某一瞬间,就在这瞬间,我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等了一会儿,或者很久。
有只无形的手在脑海中的勾勒,画着简笔画一般,几道简单的线条组合成了一张熟悉的面颊。富江此时是卡通化的、黑白分明的。我没见过这样的她。
象征着嘴唇的线条微微动了下。
我用意识感受着她,或者想要触碰她。
于是原先简单的线条多了些,富江拥有了更完整的嘴唇,嘴唇里面还有舌头和牙齿,她在说话。
她问,赵圆,你什么时候醒?
[我很疼。]
她又问,赵圆,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富江,我想睡觉。]
线条下的眼睛大了些。
富江说,你已经睡很久了!
[我想睡觉。]
……
……
……
……
那些线条被拆开,快速地缠绕着重新组合,于是许多许多富江的卡通画出现了,画面的铺陈越来越大,画中的内容却愈发紧凑而繁杂,密集得好似是一张巨大的向日葵花盘。
富江说,那你什么时候醒?
[睡着了就会醒。]
她,或者她们,一同盯着我,你睡吧。
她说,我会叫醒你的。
我还没说话,因为就算在刚刚完工的简笔画中,富江之间也开始无休止的互相攻讦或攻击,嘈杂而尖利的声响令我更疼了。
画都快被她们吵散了。
[总之,要叫醒我哦。]
我叹了口气,向她们嘱咐着,却不能确定是否被听到。因为思维里的声音变得很轻,到最后渐渐消散了。
——连带着我的觉知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