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上有那么几只放弃远征的老鸟，它们支配着厚羽下的身躯，不如几月前混淆在鸟群中的那帮鲜活。
我想起，似幼时曾问过母亲一嘴，年年的鸟为何都能回到这。回答是，它们生在这。那些老鸟呢在送别它们是路上就死在了海里，就死在了海里，死在了海里。母亲禁了声，是沉默。
那一句句话，那个个字混入深潭里，化为一圈圈缓慢荡漾的波纹。
阳光和昨天一样，家门口依旧有野猫埋伏，旧水管像极了被人们遗忘的野生藤蔓，悄无声息地疯长在这个城市的旧房楼后，它日渐滴落的混水下是数不清密密麻麻的青苔，潮湿和阴暗让它们肆意在这块泥地石块间繁殖。无人问津的日日夜夜下是它们造就的盛大的舞会，那些人们重来都不曾在意的都变为了它们存在的秘密，衍生下至泥地的深处，和这个城市，和这群不曾在意它们的人们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我的脚步停留在警局门口，视线落在角落正在滴水的旧管道上。
一滴，两滴，三滴，它的速度跟上了我的步伐。第六十八滴，我到了审讯室，简单的交谈中，我又看到昏暗的室内角落中那个不起眼的水管，潮湿的角落里，墙边的白皮早已脱落。
那些男人严肃的告诉我，李凡死了。
李凡是谁，我思索，没去问。大约是五个小时，我最后被排除了嫌疑，因为李凡是我的邻居，我从未交谈过的邻居。
又是那两个男人，他们一如既往的严肃，我被他们那居高临下的眼神吓得瑟缩了下肩，张了张嘴犹豫着是否应该开口。僵持间几个本子被其中一个男人送到了我的面前，我下意识伸手接过，他们一人几句的说了半天，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我知道了这是李凡的日记本。
她遗嘱里明表示，这几个东西归我。
天色暗淡，街头是艳丽的彩光，店门紧紧连接在一起，嘈杂的是人群的喧嚣，我走着，人群涌着，掀起一个巨大的浪潮，拥盖下了稀碎的喧闹，灯光四散，随着人群，随着喧嚣，随着夜色，注入进这个城市。
这个夜幕，有光影，有喧嚣，有人群，有我，有死去李凡，和在我怀里的几个日记本。
我走得慢慢地，小幅度地潜伏在人海里，抱着那些乱糟糟的东西，计划着应该将它们抛弃在哪一处角落。
我十分讨厌那些潮湿的存在，讨厌脱了皮的墙角，讨厌破旧的水管，讨厌这个潮湿阴暗的城市，讨厌那些潜伏在夜间醉生梦死的中年人，讨厌那群成天在垃圾桶旁打架的野猫。李凡的日记本被我带回了家，我同样的不卑不亢地讨厌着，连带着这个潮湿的公寓。
电脑桌前的手机亮了一下，我低眼看去，是警局里那个男人的微信申请。
我想我应该早些睡，不能全勤的消息并没给我带来多大影响，我躺在床上，黑暗的房间内一片清冷，旧窗帘的细缝刺穿进琐碎的光，停留在房间角落里半吊着的墙皮，我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墙后水管里传来细细的水声，我清醒地，混沌地，在一切万籁俱寂时，在这个城市无人发觉的角落里，我就像那些青苔，在这片泥地里敷衍出许许多多个矛盾的自我，一个又一个的在一个又一个的日夜中疯长和歼灭，衍生出一代又一代崭新的自我。
我失眠了。
即便如往常那般凝视着天花板，也依旧无法睡觉。
在夜里，在人群的喧嚣黯淡下时，我想起了李凡。
日记本被我翻开，我的视线停留在第一页干净整洁的英文句上。
“There is no substitute for hard word . ”
下行标注着一行中文。
“艰苦的磨练无可取代”
这句话的下面还有两行英文句，但再无翻译。
我仅仅是短暂地停留了几秒便翻到了下一页，映入眼帘的是七个字，很大，很不规则也不工整，与前面的那几行笔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草扫视过这两面，很简单的内容。
大大的几个字
“我的半暑假”
“半1天：暑假开始了！很开心呀！可我写完作业可不这觉得？？？”
几个字间穿插着几个表情及符号，而这篇日记的时间线停留在了2017。
一条歪歪扭扭的线引下了那三个紧密贴在一块的问号，本子页面的角落是赫然有一小行字。
“小红：为什么”
“小黄：？”
字迹依旧歪歪扭扭，似乎是一个孩童的自言自语。
抽象的内容让我皱眉。
接下来的内容就是日记里的李凡和小红，小黄简单的互动。潦草的笔记里，穿插着2017年那个炎热夏季里李凡燥热的日子。
2017年9月14日，李凡在日记里记载到：程长可能就是这样，不要害怕，只要是你选的都对，错了，站起来，再来选！
很明显地注意到有一个错别字。
下边是三个字“明天见”
2017年9月15日，李凡在奶奶生日这天又有了一枝粉色玫瑰。同时，在这天，她被英语老师批评了。
2018年圣诞节这天，李凡班级里看了电影，也得到了很多零食。
2018年12月29日，李凡和她妈妈吵架了。
我的视线突然停滞在了一个新的字迹上，是另外一个人的，在2018年12月29日这天，她在这个日记本上写“哈哈，第一次看我日记吧，今天李凡不听话，但我要帮助她！”
接下来的日记中再也没有她的痕迹了，李凡的生活还在继续，有考试，有对父母的反抗，有对人生简单短暂的思考，有吵架，有成绩，有各种各样的涂鸦 。
李凡有一位不喜欢的同桌，有一位不喜欢的英语老师。
2018年11月12日，李凡下定义某某喜欢某某同学。
2019年，李凡的寒假生活仅仅写了三篇日记。在这三篇日记里，小红和小黄又一次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想，如果这是一个孩童的自导自演，那么这个小红和小黄是在无人陪伴她的假期出现的不存在。光影照射在墙皮上，在这个安静潮湿的夜晚，我坐在木床上，一个又一个年幼的李凡围绕着我，有2017年拿着花的李凡，有2018年渴望秋天的李凡，有笑着的，哭着的，欢悦着的，安静的，委屈的，许许多多的李凡涌入这个阴暗潮湿的房间，她们快速的出现然后在一瞬间又化为夜色下的寂静，她们交跌着身影，成为每一个日记上的时间。在这个失眠的夜晚，李凡为我编织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盛大的梦。
2019年4月30日，李凡第一次提及到了QQ，和她的网名“呵呵”。
日记再次续航是在2019年7月4日的暑假。不知不觉间李凡的字迹不再潦草歪斜，不再一面被几个大字霸占。同时也失去了小红和小黄地互动。
李凡的日记中渐渐出现了她班级里的事件，也愈发明显了那些不知不觉的情绪和情感。
2019年7月29日李凡拥有了人生中第一辆红色的自行车，它占据了李凡2019年那个暑假日记内容的百分之八十。
李凡在2019年8月3日表述了对她妹妹的恨意。
我翻页的手停顿了片刻。
我不再看下去，深夜的凉意让我略些迟钝地想了想：任性的姐姐，乖巧懂事的妹妹，和在李凡日记里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弟弟，李凡的生活注入了2018年以前没有的情感，它们活跃地，澎湃地，如个个鲜活的生命出现在李凡的生活中，控制着李凡的注意力，让一个天真的孩童开始吻合这个世界的轨道。
如我所料，李凡的日记中出现了十分混乱的一页，那些简单的表达情绪的字词大大小小地溢满在李凡的日记里，句句充满情绪的话无规则的布满了那一页，红色的，乱七八糟的字迹在前面的日记衬托下显得醒目。
李凡不过是个孩子，爬山能让她幸福，吹到空调也能让她幸福。
2019年9月26日，李凡再一次地提到了学校的生活。更多的是成绩让老师给了她不同的态度。
2019年末，李凡第一次军训。
2020年2月26日，李凡开始上网课，她的第一本日记的内容也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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