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迦茗脚底抹油,吃完饭就溜了,说是有人想见自己。向安戎寻思其尿性,多半是去找各路姐姐妹妹玩,在这方面,白迦茗可以说是贾宝玉再世。不过走了也好,留下也只会打断思绪。帮忙洗完碗后,向安戎走进齐单瑾的房间,看到他躺在床上玩游戏机。
“我晚上在你家过夜。”向安戎瘫坐在椅子上。
“行,你先去洗澡吧,睡衣就穿我那套。”齐单瑾目不转睛。
向安戎应了一声,继续瘫坐着,视线从身上到桌上,从一套白老板送的潮牌到一个黑色牛皮笔记本。然后,他掏出最后的两枚硬币抛给齐单瑾:“换你的本子。”
齐单瑾瞥了眼硬币上的鬼脸小人,嫌弃道:“该不会是在厕所捡的吧。”
“猜对了。”向安戎翻开笔记本,扉页有着五谷市黍酒中学的徽标以及相应行楷,其上是相当潦草的三个大字,齐单瑾。他拿起笔画了个圆圈,圈住齐单瑾,再是卷卷卷,化作删除号,接着又在齐大爷的上面写了更潦草的四个大字,歪歪大爷。然后,左手举起笔记本,右手以缓慢的速度转着笔。笔停刹那,他成了老木匠,要用木头雕刻出匹诺曹来。
首先,他画了个毫无特点的火柴人,并将之命名为危马。
危马双脚并拢乖乖站着,把玩一颗带有细微裂痕的水晶球。在球内,天空不断变换、旋转,小人一直漂浮、徘徊于中心。它会坠落,但只要危马不停手,它就不会落下。
然后,他又画了给全身涂黑的火柴人,叫老黑。
老黑抢走水晶球,不客气道:“我是你的朋友,你的就是我的!”之后,他当着危马的面使劲摇晃水晶球。小人频频撞到壁上,把头给撞歪了。
再是矮个子火柴人,叫小士兵。
老黑把水晶球扔给小士兵。小士兵是侏儒,然而碰到危马,也能高大得像巨人。他把水晶球藏在裆下,不好意思地看着危马,说道:“在这里噢,快拿走吧。”
他回头看了眼齐单瑾。有了,就叫阿整吧,第四个火柴人很方正。
阿整看不惯水晶球,因为水晶球困住了小人。阿整也看不惯危马,因为危马总学不会反抗。于是,他抢过水晶球,放在危马的手上,再是拿起棒球棍,对准……
还有最后一个火柴人,留有长发,那是乱乱酱。
小人回到了危马手上,玻璃碎片扎在他的手心。双手湿漉漉,慢慢有了血的颜色,没一会就变成了绽开的红莲。老黑、小士兵、阿整咂着嘴跑走了。与此同时,乱乱酱微笑着走来,抱住了他。不知是因为乱乱酱身体的温度,还是双手的疼痛,危马哭了。
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画出可笑的火柴人故事吗?他继续想,他并不想以这种方式再现出那些东西,那些他已抓住并再也不会忘记的东西。歪歪式作文五秒定律登场——“五秒之内,想到什么就写下些什么,不管写下来的内容和主题搭不搭噶。”他想到了那只停落在嘴边的蝴蝶,继而,故事诞生了:“一只蝴蝶停落在危马的嘴边。”
他又回到了那个被暴力所笼罩的世界。在那世界,他是一个放弃反抗的孩子。师长支配他,他任由支配;朋友霸凌他,他任由霸凌;人们孤立他,他任由孤独肆虐。
“痒痒的,惹得他想要打喷嚏。要是打了喷嚏的话,那些刚愈合的伤口就会开裂,漏出来的血液就会染红衣服。虽然已经很脏啦,但妈妈说过不能自暴自弃哦。要忍耐,要想着及时止损,衣服不能再脏了。危马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就在刚刚,他的朋友老黑,阿整,还有小士兵殴打了他,原因是危马不会反抗,是个好孩子,而且恢复能力还出奇的好,简直就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样!既然打不死,那他们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没有,即便有,他们也不顾忌。他的朋友都是些自由自在的坏孩子。他想要和他们一起玩,但没有办法的是,他不会反抗。老师们教得都很明白,要将心比心,对朋友诉诸以相同之物,对方才能感受到你的心意。他清楚问题出在自己这里,他是被命运选中的倒霉蛋。他想要爬起来,但没有成功。他孤独地躺在地上,回忆朋友们的笑脸。没有小士兵的笑脸,因为小士兵是从危马背后架住他的,这一幕很滑稽,正常体型的人被侏儒给困住了。阿整总是大笑,惹人发笑,他用剪刀划破危马的皮肤,割下肉块,当作牛肉干嚼咽。老黑笑得要比阿整更夸张,出手也更用力,还时不时对着危马的脑袋练习高踢腿。等到这些把戏都玩腻了,小士兵就会用脚踢他的腘窝,强迫其跪下,然后,三人玩起跳马、踩踏、拽头等游戏。”
无能为力的愤怒将他再次绑在十字架上,记忆作为利矛,不停地穿刺着他的心。他笔下的老黑、阿整、小士兵,在那场梦境里,用的是他的朋友白迦茗、齐单瑾、袁建的脸。危马感受到的疼痛,则来自于一职那些人的暴力。梦清晰亦模糊,醒后,他重构了那些模糊的部分。写作把清晰与模糊以及重构模糊后的清晰糅合在了一起。危马的故事是一串文字,是一堆想象,是一场噩梦,是一次折磨,是由这个世界造就而成的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