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临在于佐等人的掩护下撤出大殿,背影上写满了仓惶和狼狈。
黑晶缓步走到殿门前,在群臣的注视下拿过侍卫手上的长矛,将其掷向了苏临。附着灵力的长矛比以往更有穿透力,寒铁叫嚣着破开长空,刺皮穿骨,直接废了苏临一条腿。
混乱的宫楼没有压住那声惨叫,一众老臣被吓得往后缩了缩。察觉到身后的异动,黑晶向后瞥了一眼,道:“苏临,为政不端,竟放任长街躺尸这般恶劣的事件横行。废他一条腿,是他应得的。”
黑晶口中的“长街躺尸”,这些人有所耳闻,但这在百草甚至整个草族都是颇为寻常的事,也就没什么人在意。黑晶在这种场合下突然提及,显然是话里有话,躲到后面的人皆是惊出了一身虚汗,连声应是。
暗红的血迹和通红的天色连成了一片,黑晶转身走上大殿,拿回被苏临丢在桌上的抚絮珠。看着珠子,黑晶眼中颇有些嫌弃,转头将它扔给了苏敏。
人群前面的迟立昌正欲拔腿上前和黑晶谈谈,就听黑晶说道:“你们都看着我作甚?外面的那出戏不比我好看?愿意一起的就一起去,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别做叛物伤奇的事就好。”
不等迟立昌应上一声,黑晶便带着苏敏离去了。
望着黑晶略显轻快的脚步,迟立昌得了一剂定心丸,他张罗着众人自行散去,而后带着自己的人迅速投身争战。
主殿前聚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沾染的血腥挤进人的每一个毛孔。长长的殿阶之上,宁汐一手握着丛生挺拔地站着,像是个从地狱杀回来的罗刹。她的脚下踩着的,是一息尚存的苏临,苏临已然没了挣扎的气力,身上的华服也在纷争中被割刮得满是血渍。于佐早就死透在长阶上,浑身上下被刀剑扎成了筛子,发黑的血液和长阶融成一体。
站在后面的宁艾有些茫然,眼前无边无际的血色,并没有让她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是有种又苦又涩的悲凉。她的左肩被人轻轻拍了拍,是不知什么时候上来的黑晶,黑晶冲她笑了笑,俯身低声安慰道:“没事的,要结束了。”黑晶身上传出的暖意,压制了周遭恶念,她搭上黑晶伸来的手。大许是身边有了层庇护,宁艾心底的无序稍稍消散了些,因害怕而发颤的身体也渐渐安定。
黑晶轻叹着直起身子,往前走了一步,以一种藐视的姿态看向人群。随着黑晶的出现,阶下的人群渐渐噤声。宁汐回头望了黑晶一眼,续而将手中武器抛出。黑晶一手接住沁血的丛生,粘稠的手感带着令他不适的熟悉,他踢起地上一把受损的长刀,顺势挡在了宁艾身前。
宁汐稳稳接过滞钝的刀,架在苏临脖间,铿锵有力的愤恨仿佛要穿透整个百草,只听她对苏临说道:“你,为兄不慈,趋炎附势;为戚不亲,争权夺位;为臣不忠,投机钻营;为君不仁,枉法害民!你不慈不亲,不忠不仁,无止无礼,胡不遄死!”她冷眸如刀,扫视阶下人群道,“此人杀我公王,逐我王室,废我正统,以下犯上篡夺主位,乱我宗法,其罪当诛!谁有疑!”
长阶之下,死寂一片。不知是过了多久,混迹在人群中的迟立昌高声喊道:“处死苏临!”
恍如大梦般,这声音四散开来,一呼而百应。
那颗面目狰狞的头颅,顺应着高涨的民意,从最高处滚落到人群的泥潭中,在长阶上留下一条鲜明的血痕。
“啧……”溅到衣服上血珠惹得黑晶有一丝不满,待心情平复后,他轻声对宁汐说道:“你和你哥之前的新法可以推行了。”
宁汐甩手将染血的刀扔到地上,“怎么说?”
“帮你立了立威,陈年老旧的糟粕太煞风景。这是物族的意思,谁有不服气的地方,让他们找我理论。”不等宁汐有所回应,黑晶长叹道,“那个孩子,是我来晚了……苏敏把她安葬在了城外,多少,是要去看看的。”
宁汐将苏临的尸体踢下长阶,轻启唇回应道:“谢了。”
黑晶转身,半蹲下身子,以平视的姿态与宁艾对视,笑着说道:“咱们收拾收拾,睡上一觉,然后去找你母亲怎么样?”
宁艾愣愣地问道:“我母亲?”
“哦对,忘了。宁汐之前不让和你说,算是苏临还有点良心吧,只是关了你母亲禁闭。”黑晶说着,从衣袖中取出条帕子轻拭宁艾涌出的泪水,“还有牵丝,也还活着。我已经让苏敏去找她们了。”
“我,我,我没事的!”宁艾双手在脸上乱抹一通,努力让自己笑起来,“毅恒哥,你看,我没事的。”
看宁艾眼中是真的有了欢喜,黑晶才稍许放心了些,“嗯,那咱们先过去。至于这里,就交给你小姑吧。”
四更天时,安抚好宁艾的黑晶回到了主殿。大殿上,群臣渭泾分明地分成了两派,一派以迟立昌为首,坚决拥护宁汐掌权;一派以宁节等草族长老为首,认为应从宁氏旁系中挑个男子。宁汐坐在王位上,不耐烦地听着这毫无意义的争论,她的脚边躺着把染血的剑,地上横七竖八的几个尸体表述着之前已经历经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黑晶立即明白了状况,坦然地走上权位中心,扫视群臣问道:“所以,你们现在是一致同意让宁氏回来掌权了?”
黑晶此言一出,底下又热闹起来,文臣武将都要争个先后输赢。
只听迟立昌道:“公女是我族正统的王室,自是要将草族交还到她手中!”
宁节反对道:“宁汐、宁艾回族是应该,但绝不可女子当权!”
“那你倒是说说看,宁氏近宗还有能担此大任的人吗?外宗外宗,怎能称得上是正统!”
“女流之辈,难养难成!”
“你限智禁权,却怪她们难养难成,简直荒谬!水族常年女子为权,我也没见出什么乱子!别族能做到的事,我族为何就做不到呢?!”
“别族是别族,草族是草族,各族有各族的法度章程,怎可一概而论!我族从未有女子当权,不能坏了千百年的规矩!”
宁节这话不禁惹得黑晶嗤笑,插嘴道:“宁节长老,我如果没记错,苏临谋反的时候你们长老可没一个跳出来说上两句不合规矩的,说是体弱年迈。怎么,这是越活越年轻,现在倒是能跳动了?”
黑晶的话换来了殿上的片刻安静,也给了迟立昌更大的底气。
“按你的道理,物尊王给公女司命的权力岂不是也有错了,造界的神女物宿也错了?你的这些规矩,还不是后来提出教化愚耍生民用的!?草族常年在外族面前抬不起头,你们不会想想怎么把脸面抬起来,反倒是自家人和自家人打得不亦乐乎,让别人看了笑话!”
宁节还没从怔愣中脱离,就听到迟立昌在撕扯他的脸皮,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闭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和谁说话吗!”
瞬间,原本就不怎么平等的论辩关系,倾塌了。
宁汐耐心全无,颇有些烦躁地看着这两派的争斗。迟立昌侧趁热打铁补充道:“说起来,各位长老近些年过得倒是自在,明明也是宁氏族人,苏临却不杀反敬,”迟立昌声音一句盖过一句,誓要扯下长老的遮羞布,“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和苏临有过什么勾当啊!”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迫于压力,宁节终于妥协,脸色铁青地说:“宁汐现在是物族的司命,并不适合执掌族中事宜。若是非要宁氏近宗,不如尊宁艾为王。”
“宁艾公女那么小,还是我族宿主,你在打些什么主意!”迟立昌振臂展袖,义正言辞道,“如今关口,我就不信物尊王不肯放人。”
终于坐不下去,宁汐起身稍微活动了筋骨,并顺势从腰间布袋取出根银针把玩,吐出口不知是憋了多久的浊气,
“宁节长老,之所以今天您会在这儿,是因为您是宁家的长辈,是我父亲和兄长都仰仗过的人,不是因为你的势力和权贵。你若真要论起这些,无论是物族还是草族,我的地位都在你之上,我没有理由也没有道理听你的。”宁汐话锋一转,问黑晶道,“物大人,您看呢?”
“我?我看什么?我不过是来草族慰问,现在顺道帮你们做个见证,仅此而已。不过,”黑晶脸色一变,模仿着上位者的神情,训斥底下众人道:“你们这群人,一天天只顾得眼前的蝇头小利,自己看看草族被你们搞成怎么个乌烟瘴气的模样了?若是现在起了战事,你们草族自己怕是要自顾不暇,医灵都被自己人杀死了,各族还能指望你们?”
这里里外外的双簧,让宁节没有反驳的权力。于是乎,在宁汐的强武力镇压和少尊主的旁敲侧击之下,草族权位重新交还至宁氏手中。
不留喘息,宁汐立即下令回收兵权,行使严政,重整权臣及严惩作奸犯科者……
或许是因黑晶再三提及,或许是为给新法立威,苏子森一干人等被处以绞刑,苏家权势被彻底打击。
好容易才挨过长夜,东出的太阳却被云层遮挡,通红的天色照映着百草未散去的血雾,无声地宣告着一切未终。
正午时分,新生的日光彻底躲在了阴云之后,吝啬地不肯透出一点光亮。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从噩梦中转醒的宁艾第一眼就看到了床边站着的,不算陌生的人——牵丝。重逢的喜悦掩盖了噩梦的心悸,宁艾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给牵丝听。
不打扰两人的叙旧,负责照看的苏敏悄声退出门去。
屋里的人交谈甚欢,屋外的雨水悄然而至。
苏缮踏着泥泞而来,抬起的手在空中停顿了许久,最终还是推开了木门。随着房门声音的落下,屋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见到至亲,宁艾心中的雀跃满得要溢出来,大概是物极必反,宁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苏缮的不发一言更是让宁艾手足无措,气氛莫名僵持了。
莫名的僵持是被略带指责的问话打破的,“听说你把异魔弄丢了?”
宁艾被问得一愣,一种不祥的预感涌到心头,脖子发硬地点了点头。
“因为那个寒族王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是清醒的吗?”
“我,我知道啊,我清醒着啊。”
“他自己家人都不管的事,你凭什么去管?”
宁艾觉得莫名奇妙,不解道:“我喜欢他啊,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叛奇,不能看他走歧途却不管。”
“你喜欢?”宁艾略显天真的话将苏缮气笑,常年来积压的怨愤被触发,苏缮的火气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你一个孩子懂什么情爱!竟然还把异魔丢了!”
意识到不对的牵丝和苏敏还没来得及劝解,就听宁艾说道:“异魔没了是我的错,我认!可我喜欢寒江雪怎么了?这又没错!”
“你这才出去多久,之前的恭敬温顺全没了,还学会忤逆了!”伴随着苏缮的言语,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房中响起。
这突如其来的掌锢让宁艾发懵,诸多委屈和不解瞬间涌上心头,声音瞬间沾染上了哭腔,不禁还嘴道:“忤逆?我不过是想帮我喜欢的人,我怎么就成忤逆不敬了!?你们要我回族救民,要我留在族里,要我夺权争势,要我做什么我做什么,我不够顺承?”
“你是公女,这些本就是你的职责!”
“是!是!不错!这我的职责!我不否认,也不逃避!”宁艾的泪水在眼中打转,嘶吼大喊道,“所以我拼命地逃,拼命地活,要我怎样都可以!可是母亲,您这一进来便训斥我,我今年虚岁才十四,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怕不怕呢?!我来这儿的路上,有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在我眼前被人害死了,城里的生民不分青红皂白地相互残杀……我舅舅杀了我父亲,所以我姑姑要杀我舅舅……”宁艾哽咽着,“我,我是确实不太懂什么情爱,可是我知道,我只知道当年,当年寒江雪他问我怕不怕,他告诉我我安全了……我比你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不可能叛奇,所以我要把他拉回来问清楚,我没错!也绝对不会有错!”
这些哭诉让苏缮心中多少生出了丝愧疚,但又碍于脸面说不出认错的话,“撑着脸面道了句“不可理喻”便甩袖离去了。
牵丝面露担忧,她曾常年待在苏缮和宁艾身边,她这条命都是苏缮保下的,因此她清楚苏缮的为人。苏缮现今性情大变,想来和五年的囚禁脱不开关系。牵丝留了下来,陪在失声痛哭的宁艾身边,耐心安慰。
刚出庭院,苏缮迎面碰上了宁汐。宁汐没对发生的事做任何评价,话里话外的威胁全指向一个意思:让苏缮上位,代宁氏掌权。
宁艾冷静下来后,跟着苏敏去找了黑晶。黑晶寻了座凉亭里看赏景品酒,宁艾到的时候,黑晶正和宁汐交谈。
宁汐凭栏望远,亭外的池水被雨水打出涟漪,她再次问道:“你真不打算回去看看?尊王的身体……近些年差了些。”
黑晶饮酒的动作不禁一顿,摇头笑了笑,“我又不是医灵,回去有什么用?惹他生气?为了他好,我还是老实在水族待着吧。”黑晶打量着宁汐,又道,“童子和玖玖比我有用,而且你在,我放心。”
见宁汐还有话要说,黑晶快速起身,往宁艾那儿走去,“怎么了这是?”
“黑晶老师,”宁艾低着头,眼中噙着泪,囔囔地说,“我想回水族……”
宁艾的头发披散着,早已被雨水打湿,起不到应有的遮挡作用。自然,黑晶看到了宁艾脸上的印子,他皱起眉头,接过苏敏递来的干净外衣给宁艾披着。
在苏敏的欲言又止中,黑晶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了什么。他尽量放松语气,笑着对宁艾说:“行啊,那咱们明天一起回去。正好,算着日子,雪怡也该回去了,咱们去膳食坊好好吃一顿,让她请客。”
得到首肯,宁艾的心情才算有所好转,“嗯!”
黑晶离开草族之前,将抚絮珠交给了宁汐手上,作为他个人向草族的慰问。
宁汐则投身在各类事宜之中,各种规则法度都需亲力亲为,忙得不可开交。在分发抚恤金的空档,她根据苏敏给的地点,独自踏上了一片乱岗,为送那无辜少女最后一程。
这天恰是那孩子的头七,头顶的天色不佳,层层的黑云带着怨念覆压在乱岗上。一个接着一个的鼓包地里,没有半点人气带来的烟火,只有一个妇人瘫坐在一个低矮的坟前无声地哭。走进了去看,那妇人脸上赫然有道大疤,她肤色青黄、精神枯槁,呆滞的眼中流出苦泪。整个人没有半点活力和生机,活似个死物。
这妇人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年轻时的迹象,宁汐的心却猛然沉了,
“长歌……”
妇人闻声望去,看到宁汐的瞬间,得了极大的刺激,她缓缓站起,用着怪异嘶哑的声音喊眼前依旧光彩的人。
“宁汐?宁汐。宁汐……”喊着喊着,妇人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如同疯魔了一般。
“你怎么……”宁汐要问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宁长歌,是宁汐的堂姐,她和荣汐兄妹一同在王宫长大,关系自小甚好。她虽因为身份原因不能自如出入宫墙,却也从两兄妹口中明晓族中不足,因此,宁荣即位后,她是支持新政的一方。她的丈夫,是在宁荣的支持下她自己选的,是新政一派。
她育有一儿一女,女儿要比宁艾小一岁,权变前她常带孩子去王宫玩。这孩子,是早年间,宁艾为数不多的玩伴。
苏临逆反时,她那出门在外的丈夫儿子没了踪迹,大致是被杀害了。消息传来后,她立即带上女儿,就近拿了些便携的细软出逃,只可惜百草封了城。
她们的华服美貌引来了一个男人的注意,男人将她们救下,骗她们褪下华服、搁下细软,并当着懵懂孩童的面抢占了宁长歌。
四面矮墙将她们重新囚困,男人花了极大的功夫去驯化高处的灵魂,用着最不入流却行之有效的手段折断带着尖刺的花茎,碾碎鲜活的花瓣。
在无休止的谩骂和毒打之下,宁长歌被磨得麻木,选择了屈服,为她自己,也为她女儿。
男人好赌成性,输多赢少,华服细软被尽数典当,输了精光。为了生机,毁了容貌的宁长歌只得做些不需露面的散工,成年累月的劳累和伤痛使得她身子越来越差。
赌坊收钱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闹了一次又一次,次次男人都躲得远远的。直到前不久,催债的人终于堵到了男人,并威胁说下次再交不出钱就要了他的命。
男人的手指早就被输掉了几根,他知道赌坊的打手说到做到,于是又动起来这母女二人的主意。发腻的玩物,丢掉也不可惜,只可惜宁长歌卖不了什么好价钱,这点子也就落到了十几岁孩子的身上……
宁汐垂眼看着宁长歌身旁这算不得坟的土堆,这孩子她见过,是个温雅讨人喜欢的性子。也不知,这孩子死前有没有认出她来。
宁长歌踉跄着踱步,在一人一坟间徘徊着目光,哭笑不得。流着血泪,她大吼道:“还不是他宁荣无能!既知新政推不得,那何偏要倒行逆施?循了百千年的祖法,你非要去动它!推推推!推到这个地步你兄妹二人满意了吗?!”压抑了五年的怨恨破土而出,终于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可怜我吗?我不可怜!我好得很……可怜我宁氏近宗,男子皆被他苏临所杀,女子皆为奴为婢为娼!”这嘶哑的、刺耳的声音,携着带刺的言语,重重堵压在宁汐心里。
怒火蔓延后,余下来一片黑乎乎的荒芜,留破损的人站在上面,迷惘且悲痛。
“那是我族王室啊!宁汐……那是我族千年的王室啊!宁汐……拿什么还啊?宁汐……”
面对宁长歌的哭诉,宁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所有的言语都不能抹去他们所经受的苦难,以至说什么都是那么苍白无力,说什么都是无能的狡辩。
宁长歌看着跪下去的宁汐,气泄了,泪停了,她摇着头,苦痛卡在喉间,她说不出了。
王室,又岂止是王室,太多无辜无名的人被卷进这场难以明辨的争斗之中,他们死在了苏临手中,死在了苏氏兄妹手中,没有任何余地。没人能去代表谁原谅什么,宁汐跪下了,可这乞求般的行为无用,过去的终归无法挽回。
宁长歌伸出去的,要去触碰宁汐的,瘦骨如柴的手终究还是收了回来。她拍了拍破布旧衣上沾的尘土,安静了下来,平静得不似常人,只听她声音哑哑的,
“怎么能跪我呢?你是堂堂草族公女,是物族司命,是异界宿主,你这一身傲骨,怎么就跪我们了呢?宁汐啊宁汐,宁家,也就这样了。草族,烂到根子里了。”
她慢步着、蹒跚着走远了,刻在宁汐眼中的,是她那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背影。那背影倔强且歪斜,带着某种决裂,一步步地走出了目所能及之地。
“没救了,没救了,这些黑心肠的人是杀不完的……只想我女儿是这世间最后一个……”
此后,宁汐再没听到过有关宁长歌的讯息,连同她那个男人一起,约莫人已经没了。
百十年后,宁长歌会和芸芸众生一样,永远淹死在历史的长河里。而那遗言,大致也只能是遗言,激不起半点浪花来。
没有人会去怪罪宁汐和宁艾为什么不救那孩子,仿佛理应如此,仿佛自然而然,史书上虽会有提及,也不过是寥寥几笔——长街躺尸是宁氏夺权的导火线,是用以讴歌宁氏和物族的资谈。但这件事终将成为两人喉间的一根刺,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就扎根在那,一触即疼。
九月末,宁汐扶持苏缮上位,宁氏政权开始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