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不要靠近她！”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却充满了浓浓的敌意。
周然看着这周围陌生又熟悉的场景有些惆怅，榕树，红墙，石砖，是她之前的住的地方。
其中一个稍微高点的男生挡在那个被呵斥的小女孩前面，大声反驳，“为什么！不是说好了大家一起玩吗！”
“她妈妈有精神病，说不准她也有！”小男孩依旧死死的盯着那个小女孩，眼神厌恶，好似是在看一只到处乱咬人的恶狗。
是这件事啊。
周然默默的在远处看着那个胆怯的小女孩，小时候的眉眼和现在已经不大相像了，怪不得说女大十八变，连她自己也认不出这是小时候的自己了。
“她妈妈没有精神病，你们不要乱说话！”男生往旁边挪了一点，遮住了小男孩以及众人排斥的目光。
周然眉心微动，目光移向了那个挡在女孩身前的男生，是李岁谈。
说起来也挺好笑的，虽然她和李岁谈算不上多么要好，也没有亲戚关系什么的，但小时候甚至是现在，他都是那个为自己出头的人。
他真的有在好好照顾她。
小男孩指着自己身后的居民楼，语气十分笃定，“你说谎，她妈妈整天都在哭，还大喊大叫，扰的我们都睡不着，这难道还不是精神病吗？”
男孩身后的几个小毛孩也跟着附和，还凑上前去推搡男生，不过男生跟护犊子似的，牢牢的护住身后的小女孩。
周然身为事件主人公，眼看自己和李岁谈就要成为过街老鼠，表情却十分冷淡，像是一个置身于身外的大人一般，看着小孩子的闹剧。
“都不许，都不许欺负我的孩子！”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冲了出来，一把抱起小女孩，表情凶狠。
妈妈。
周然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疯癫的女人，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妈妈了。
关于亲人二字，带给周然的没有父母的存在，只有冷冰冰的哭声和母亲凄惨的死状。
妈妈她或许是爱周然的，不过她只是更爱爸爸而已。
自打周然有记忆以来，妈妈带给她的形象就是泪流满面的样子，当时她甚至以为人只有这一种表情。
她也会和别的小朋友一样问妈妈，“妈妈，你爱不爱我。”
爱或不爱，妈妈从来没有回答过周然，她只是盯着某一处发呆，然后木讷的走回房间，抱着一个年轻男人的黑白照片哭。
等到稍微大一些了，周然才知道那个男人是她父亲。
“快走，是精神病！”小男孩惊恐的看着那个女人，带着一众小毛孩逃走了。
女人动作轻缓的把小女孩放下来，蹲下来检查女孩有没有受伤。
这是小时候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刻了，女人神情温柔，真的像是一个深爱孩子到骨子里的妈妈一样。
周然愣愣的盯着女人的脸，慢慢靠近那对母女，熟悉而不真实，她渐渐忘了这是一场梦。
“梦然阿姨，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男生满脸懊悔。
女人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声安抚，“没事，今天谢谢你了。”说着又痴痴的看着近处的榕树。
男生没有察觉到女人的异样，只是兀自拉起小女孩的手，“阿姨，我们先回去了。”
这个回去，倒不是回女人的家里，是回刘姐家。
女人察觉到手空了，迟钝的答道“好。”，然后就一瘸一拐的进了居民楼。
周然看着女人驼着背的身影，心头忽得涌上一股无名火。
过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放不下啊，周然自嘲的笑了一下，转身朝远处走去。
……
“病人因为受惊过度，陷入了轻度昏迷”病房里很安静，医生扫了眼灰头土脸的几人，然后敲敲他手里的病例，“病人的直系血亲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这次的意外…”
医生重重的叹了口气，“可能会导致病人精神受挫患上精神病…”
“不会的！”刘姐双眼发红，猛得冲到医生面前，拽着他的手臂，“不会的，医生不会的对不对…”
李岁谈连忙拉住刘姐，柔声安慰，“不会的，小然不会的。”
“绝对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刘姐崩溃的跌在李岁谈怀里，嘴里振振有词的重复念着。
“大夫”旁边一直没出声的成毅突然走上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医生没说话，只是从桌上拿了杯水递给成毅，过了许久，才开口，“周然的妈妈之前是我的病人。”
……
周然好像怎么也走不出这里。
兜兜转转，看到的依旧是那片红墙。
于是她也不再挣扎，干脆坐在居民楼的大门口前，像个门神一样。
很快，周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瘦瘦小小的身驱。
女孩四处张望，见没人才走进大门。
周然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小区很老，尽管每栋居民楼基本上都有十层以上，但依旧没装电梯。
女孩爬得很卖力，虽然她已经满头大汗了，但脸上却挂着一张笑脸，看起来很高兴。
等到她爬到七楼，走到701的门前，很有礼貌的敲了敲门。
女孩等了一两分钟，发现里面没有动静，于是又敲敲门，附加了一句，“妈妈，我回来了。”
里面仍旧人来开门，女孩没有多想，熟练的从一旁的鞋柜翻出钥匙，然后踮起脚，把钥匙插进锁孔，拧开门把手。
“妈妈…”女孩愣住了，笑容僵在脸上，怔怔的望着吊在半空的女人。
眼前的一幕猝不及防在周然眼里炸开，她呼吸逐渐变得急促，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惧。
周然转身就想下楼梯，结果映入眼帘的不是楼道而是女人的尸体。
女人穿着白色连衣裙，皮肤白的像是吸血鬼，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反而面带微笑。
周然没再逃避，上前想要摸摸女人的脸颊，可女人突然睁开眼睛，原本自然下垂的手狠狠掐着周然的脖子。
“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都怪你！”女人凄厉的模样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周然快要窒息了，从口中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妈…妈…”
“小然，是小然…”女人松了手，神情紧张的看着周然，“小然，小然都是妈妈不好，妈妈死了就没事了，死了就好了，死了就好了。”
周然捂着脖子咳嗽了几声，颤抖着声音说，“妈妈，你别死好不好，我好想你，我真的很想你，你不要死好不好。”
女人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然后抚摸着周然的眼睛，没有回答周然的挽留，只是喃喃道，“你知道吗，你眼睛最像他了。”她突然抽回手，像是怕亵渎了她一样。
“妈妈”周然眼里闪着泪光，眼泪倔强的不肯掉下来，“你爱不爱我？”
女人呆呆的看着她，最后只是扯出了一个笑容，“我爱你，我一直爱你，小然。”说完，她幸福的闭上了双眼。
“不要，不要！”周然立马扑了过去，声音沙哑的哀求，“妈妈，不要，我不要，妈妈你不要丢下我！”
女人的躯体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个空空的房子。
地面开始塌陷，周然像是落难的公主，跌落神坛，意识模糊不清之间，她听到了妈妈的回答。
“小然，我不会丢下你。”
在一片混沌之中，周然释然的笑了。
“妈妈，我很爱你，我不恨你。”
……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医生瞥了眼躺在床上的周然，“这么多年啊，全靠她小姨把她拉扯大，所以他们的感情很深。”
成毅嗯了一声，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毅哥，我先送刘姐回去了”李岁谈拍了拍成毅的背，“你也早点休息。”
成毅没说话，只是看了眼倒在沙发上的刘姐，然后点点头。
等所有人都走了以后，成毅才缓缓的走到病床边坐下，他看着周然的脸庞，忽然觉得有些迷茫。
或许不能叫迷茫，是不知所措。
一种由内到外的无力感把成毅包围在一个怪圈里，是触碰不到的悲哀。
他无法想象周然的过去，也无法参与周然的过去，像骑士丢失了他的公主一样难过。
成毅用眼神勾勒着周然的轮廓，少女此时就像被施了魔咒的睡美人，了无生气。
他碰了碰周然的脸，声音很低，“小然，你可不可以快点醒过来啊，医生和我说了好多，好多，可是我想听你跟我说”，他们说了都不算的，我要听你说。
“医生还说，你会有得精神病的风险”成毅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睛，“可是我觉得你不会的，我们小然这么健康，怎么可能呢对不对？”
成毅再也撑不住了，无声的流着眼泪，“那些伤害你的人还没遭到呢，所以你要快点醒过来好不好，你不能这样惩罚我。”
“小然，睡美人的魔咒该解了。”
……
接下来的好几天，成毅一有空就到周然病房里坐着。
有时候是看书，有时候是盯着周然发呆。
在十月六日这天，成毅依旧和前几天一样，坐在病房里发呆。
突然，病床那边传来周然微弱的声音，“不要，不要丢下我。”
成毅猛的走过去坐下握住她的手，语气听起来很高兴，“小然，小然你醒了吗？”
周然反握住成毅的手，眉毛微蹙，嘴里仍旧念叨着，“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小然，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不会的。”成毅紧张的看着周然的脸。
她似乎是听到了，眉心舒展，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水。
成毅正想去叫大夫过来，刚出病房，就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成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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