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扔可扔得太不巧。
路边停下一辆车,车门不早不晚就在这个时候打开来,
后车里的人不前不后,就在这时迈出了腿,蛋糕上红的绿的奶油不偏不倚就这样溅在了他的裤子和鞋子上。
纯白的鞋子和同样纯白的裤子立时像打翻了的调色盘,花花绿绿一片。
陆如萍暗叫:“不好,这下闯祸了!”
“呀!顾医生!”靠得最近的一名黄包车夫反应比陆如萍还大!“你的裤子鞋子都脏了!”
他抽下搭在脖间的汗巾,俯身就要去擦拭污渍,
“不用了。”这位“顾医生”灵巧地挪开了脚。
黄包车夫把汗巾往肩上一甩,转而朝着“始作俑者”发起了火,“你这个姑娘怎么回事,有没有公德心!怎么能在大街上乱扔垃圾!”
“我,我,我……”陆如萍憋红了脸,“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她理屈词穷,知道自己确实不对,只能对着“顾医生”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裤子鞋子,真是太对不起了。”
开车的司机也下了车,看见“顾医生”正蹲下擦拭鞋裤,大吃一惊,再一看鞠躬道歉的学生模样的女子,眉头皱紧了。
“陆小姐,怎么又是你!”
陆如萍一脸茫然,“你们认识我?”
她将甩得微乱的碎发拂到耳后,迅速看了他们一眼。
被叫做“顾医生”的男子穿白色西服套装,年轻帅气,面容冷峻,边上的司机则是普普通通的大叔。
“我好像有点印象,但还是想不起来你们……是谁。”陆如萍实话实说。
“呵,陆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司机愤愤道,“我们少爷前段日子可是去参加你的订婚宴,还载着你去追你的未婚夫,还……”
“吴叔,”正擦拭污渍的他口中的少爷打断他,“你的话太多了。”
“是。”司机瞟了一眼陆依萍,毕恭毕敬地退后,不再说话。
“哦,我想起来了!”经过司机的提醒,陆如萍终于想起了这位帮她大忙的陆家贵宾。那时她急着去西渡桥,都没注意看他的模样。
这一下,她更不好意思了,她瞧一眼被她泼了“颜料”的裤子和鞋子,看着质感都不错,价格肯定不菲。
再不菲自己也得赔啊!
翻遍了书袋,只翻出了两块大洋,她硬着头皮上前几步,头都不好意思抬,“对不起,我知道这点钱远远不够赔你的裤子鞋子,你能不能先把地址告诉我,等我回去拿够钱,再赔你。”
她自认自己已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诚意,低着头只等对方首肯,谁知对方拿纸巾擦拭完污渍,冷冷丢出一句,“不必了,你把打翻的垃圾处理掉吧。”
回复的语气虽然冰冷,但陆依萍已经万分庆幸了。
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拾起打翻的蛋糕,再翻出几张纸将地上的奶油擦拭干净,最后找到了水泥筑就的方形垃圾桶,将袋子和垃圾一股脑儿扔了进去。
本来这件事到此就能结束了,怪就怪陆如萍运气实在太差。
那只垃圾桶是装垃圾的,可也是流浪猫的家,陆如萍扔垃圾时,惊到了垃圾堆旁一只正在觅食的野猫。
灰色的野猫瞪圆绿眼,亮着尖牙利爪朝她扑来。
等她感到疼痛察觉到被抓时,那只野猫早已逃窜得无影无踪了。
陆如萍抬起胳膊,她今天穿了蓝色中袖上衣,露在袖子外面的一大截白玉藕似的手臂上,赫然多了几道鲜红的印子。
算了,谁让自己今天和杜飞说了那么些“狠话”呢,被猫抓了,也算是报应吧。
就在她准备自认倒霉,就这么回家时,被“顾医生”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去路。
“你干什么?”陆如萍愣了愣。
“你的手受伤了,跟我去医院。”顾医生看一眼她手臂上的伤口。
”啊?”
“听不懂话吗?”他的神情和声音一样冷得没有温度,“我说跟我去医院。”
说完,他就迈着长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哎,少爷,那我们……”他的司机急忙追问。
“在这等我。”顾医生言简意赅。
“是不是医生都有职业病,看不得人受伤流血啊。”
陆如萍当然是不想去的,可谁让她欠了人家大大的人情,无法说不,只能乖乖地跟在人后头,过马路转了弯,走进一家私人医院。
医院规模不算大,格调却很高,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走来走去的护士比来看病的人还多。
顾医生进更衣室换掉衣服,再出来时已经穿上了白大褂,他走在前面,衣袂带风,如同小说里潇洒的侠客。
陆如萍今日上学,所以未施粉黛,只随意地扎两条低马尾,穿蓝衣黑裙的学生装,跟在高大的顾医生身后,看起来更显得清纯可人。
一路上都有娇滴滴的小护士同顾医生打招呼,顺便朝她投来疑惑的、羡慕的、嫉妒的,甚至仇恨的目光。
进了空荡的诊疗室,顾医生立刻熟练地开始程式化准备。
陆如萍坐在诊疗桌前,看着雪白手臂上狰狞的抓痕,默默地想,“伤口并不深啊,是不是不需要打狂犬疫苗了。”
“伤口不深不代表不严重,”顾医生好像知道陆如萍在想什么似的,“流浪猫身上有很多细菌,狂犬疫苗非打不可。”
“哦”。陆如萍放弃了最后的幻想。
到底是在护理培训班学习过,见顾医生准备就绪后,她主动地伸出了手。
清理伤口必然会引起疼痛,
要是其他女生,整个过程必定疼得龇牙咧嘴,甚至哭哭啼啼了,陆如萍却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这点痛算什么?和拍戏受的伤比起来,简直是毛毛雨中的毛毛雨了。
顾医生没有说话,深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
两个人靠得挺近,陆如萍能感受到顾医生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莫名会让人安心。
为了忽略疼痛,她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男子身上。
面部轮廓如同雕塑一般分明,鼻梁高而挺,长长的睫毛遮住幽深的冰眸,在眼窝处投了一片扇形的阴影。
不得不说,这医生虽然冷得像个大冰块,长得还是怪好看的。
正打量着,顾医生倏然抬起深邃的眼眸,俩人的目光直直相撞。
陆如萍的脸唰地红了,有种做坏事被人抓包的窘迫感。
错开视线后,为缓解尴尬,她生硬地找了个话题,
“谢谢你帮我处理伤口,上一次的事,也非常感谢你。”
顾医生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扇动一下,没有接话。
伤口很快处理好,清洁双手后,顾医生提笔在处方单上唰唰写了几笔,然后递给陆如萍,简短吩咐道,“去找护士打破伤风针,再配些消炎药。”
陆如萍接过处方单一看,单上的字体潇洒俊逸,同他的人一样。
可这字迹怎么……似曾相识?
对了!和方瑜那封信封上的字迹一样!
陆如萍惊讶地抬头,“难道你……”
顾医生早已阔步离开,白衣飘飘,只剩高大帅气的背影……
打好针配完药出医院门的时候,太阳已经下了山,整个街道昏昏暗暗的。
为了早些到家,陆如萍上了门口的黄包车。
“小姐去哪里?”
“福熙路四十五号。”
朴实的黄包车夫一面拉着车跑,一面同陆如萍唠嗑。
“小姐手上的伤是顾医生给处理的吧?”
陆如萍很好奇,“哦?这个顾医生很出名吗?怎么你们都认识他?可我却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顾医生叫顾易时,容易的那个易,时间的那个时,是上海摊鼎鼎有名的企业家顾喻的儿子。他前不久刚留洋归来,进了这家医院。”
黄包车夫很是感慨,“顾医生什么都能看,医术了得。别看他不怎么说话和理人,可骨子里热心得很,不会因为自己有钱而看不起我们穷人,经常在外义诊。
我家老阿妈上回生了病,就是他给治的,愣是没要我们一分钱!真是个难得的好医生啊!”
“什么都能看?那就是全科医生咯?”陆如萍认认真真听着,仔仔细细地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
“顾……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