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35

相柳35

隔了三百多年的漫长光阴，可也许是因为血缘的奇妙，也许是因为都把对方珍藏在心中，几人之间没有丝毫隔阂，依旧能毫无顾忌的开玩笑。

天色渐渐黑了，宫人婢女点燃了廊下的宫灯。

四个人靠着玉枕，坐在龙须席上边饮酒，边说着话。

璟一直沉默，小六时不时的看璟一眼，玱玹放下酒樽，侧目对着小六说:

“小夭，现在殿内就我们四个人，我想看看你的真容。"

小六向后躺倒，头搭在枕上，凝望着天空，半晌后，她才说:

“这些事情我只讲一遍，日后父王和外祖父若问起来，哥哥你就去告诉他们吧。"

玱玹坐到小六的身旁，看着蓁蓁不善的眼神，自觉的退后了一点，离小六远了一点，坐好才说:"好。"

小六的声音幽幽的响起:

"在轩辕和神农赤宸的大决战中，娘战死。娘领兵出征前，把我和姐姐寄养在玉山王母身边，我想回家，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父王都没有来接我们，那时候的我特别不懂事，因为王母不喜欢说话，从来不笑，每天都严厉的督促我和姐姐练功，我十分憎恶她。

有一次父王派遣的侍女去给我们送礼物，我就藏在了侍女的车子底下，被姐姐发现，我就让姐姐陪我一起回去，然后我们就随着车子悄悄下了玉山，本来我们是打算跟随侍女一起回到五神山，吓父王一跳，亲口问问她为什么不接我们回家，我还想让他亲口说娘没有死。

在路上两个侍女窃窃私语，讨论我和姐姐，她们说了很多，娘和我们的坏话，说我和姐姐是孽种，不该出生，嘲笑我们不知好歹居然还敢闹着回五神山，说父王不喜欢我们，永远都不会来接我们回去，没有杀死我们已经是大发慈悲，那时我们才知道，娘已经自休于父王，已经不再是父王的妻子。"

小六呼吸沉重，玱玹和璟都能想象到，小六也许只是捡了一部分说出来，那些话肯定比小六说的更要惊世骇俗。

蓁蓁点头，补充道:"她们说，我和小夭是赤宸和娘亲的私生女，说父王被戴了绿帽子...…"

玱玹和璟被震惊的目瞪口呆，小六都惊讶的看着蓁蓁，蓁蓁不好意思的低头喝酒。

沧玹攥紧拳头，指尖插入肉里，他都感受不到疼痛，他甚至无法想象当初那些伤人的话语让幼小的她们听到，心里该是多么的惊骇绝望啊。

小六继续说:"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想的，伤心，失望，愤怒，不相信，恨我娘，恨父王，……反正后来我脑袋昏昏沉沉的，险些掉下车舆，姐姐拉紧我不让我掉下去，可趁着侍女休息时，我和姐姐悄悄离开了……

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只是觉得不能再回去五神山了，可那是我唯一的家啊，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和姐姐向着冀州的方向走去，因为听说娘就战死在冀州，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只是跟着姐姐昏昏沉沉的走着，小时候的我们还算是可爱，一路上总有人会给我们吃的，他们给什么我们就吃什么。还有个伯伯请我们坐车，他说他刚好要去冀州，我们就坐了，他带着我们去了山庄，一直对我们很好，给我们讲故事，很耐心的和我们玩，那时候我觉得反正父王也不要我们了，我找他做爹也是很好的。

有一天他突然开始动手动脚，还脱我的衣服，挣扎间我推开他，他就打我，我失手杀了他，那时候我就小小一只，大概就八岁女孩左右的高度，那时候我就想一个人怎么会留那么多的血，他的血把我的衣服都浸透了，姐姐带着我仓皇出逃...……”

“后来父王和外爷昭告天下寻找我们，很多人开始四处抓我们，有的是为了换赏赐，有的人是想杀我们，还有的妖怪想吃我们，我们一出生就用汤谷水洗澡，吃着玉山的灵髓和蟠桃长大，妖怪大抵认为吃了我们就可以灵力大增，我们不敢去冀州了，每天都在逃跑，可抓我们的人越来越多了，那一次遇见一个浑身长毛的妖怪，把我和姐姐逼到了胡同里，要抓我的时候，姐姐挡在我面前，她说“动我妹妹，除非我死”

“我亲眼看着姐姐被她打的遍体鳞伤口吐鲜血，姐姐还抱住那妖怪的腿，示意我快跑，我害怕的不行，可我救不了姐姐，我只能拼命的逃跑，拼命的逃跑.....”

"后来，我和姐姐失散了，我一天天的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乞丐，有一次有个妖怪发现了我，想要把我抓走，仓皇中我就躲在了乞丐堆里，抓我的人把我们圈了起来，我害怕得想死，想着如果变个样子他们就不会认出我了，查到我时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可那妖怪抬起我的头，看了我两眼就放我离开了。

我不明白，但是我高兴坏了我在河边洗手时才发现我的容貌变了，我一次次的尝试不同的容貌，我发现我不仅能变化容貌还能变化性别，有了这个本事后，我就很少遇见危险了。”

沧玹满心疑惑，却没有打断也没有发问，只是继续听着。

小六凝望着天空，又对着蓁蓁微笑，继续平静的讲述:

"刚开始我很兴奋，一天换个容貌，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找我的人渐渐少了，我有想过去寻找姐姐，可我太小了，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寻找，只好四处流浪，有一天我照镜子时，突然发现我忘记自己真实的容貌了，我拼命的想，拼命的变化，却怎么看都不对，我知道即便是幻形术也不能损坏真实的容貌，我就设法四处学习着幻形术，这才发现这世间没有一种幻形术是我这样的，无论我如何尝试，都再也找不回自己的脸了。"

小六闭着眼睛继续说:

"那段时间就像一场噩梦，我的脸随时随地都在变化，心念一动，我就能变成别人的容貌，以至于我每晚做梦都会梦见各种不同的面孔，每天早上我都是一张崭新的脸，晚上睡觉前又是一张崭新的脸，我的每一张脸都是假的，我不敢照镜子不敢见人。

有一次在饭馆我听到一个小女孩叫外婆，突然就想起了外婆临死前的容貌，我的脸开始变化，有人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尖叫，害怕，我吓得冲出了饭馆，再也不敢见任何人，我就一直不停歇的跑，跑进了深山。

后来我躲在山里，不见任何人，也不照镜子，即使到河边洗脸，我也不敢睁开眼睛，我也不敢看自己，我告诉自己只要我看不见，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就仍然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