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袅是八斋最小的一个,可她是最早入秘阁的,论辈分,莫说八斋,整个秘阁都该喊她一声大师姐。
她是从小跟着陆观年的,大约十岁吧,那时家乡闹饥荒,大把的人往外逃,一个错眼就和家里人走散了。
楚袅彼时年岁尚小,人却机灵,分得清善恶,也知道躲着人,总能挑着寻常人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等着安全了便去人迹罕至的地方挖些草根充饥。饿得狠了的流民,看着人的眼神都冒着绿光,多少成人被分而食之,她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却硬是撑了小半个月没有被人发现。
不知是走运还是不走运,某次偷偷出去觅食的时候偏偏撞上了人贩子,楚袅见躲不掉,装着刚刚与家人失散的懵懂模样,豆大的眼泪珠子说掉就掉,愣是哄着人贩子给她弄了一点食物,不算太多,却勉强可以充饥。
她一路卖乖讨好,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却时时刻刻提着一颗心,暗中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睡着的时候边上有一头蚂蚁爬过都能把她吓醒。
可到底她的努力没有白费,时间久了,人贩子对她失了警惕,楚袅一直等,等到了没有饥荒的地界,才找机会偷偷溜了出去。
但那些人贩子好像颇有势力,很快带着人找到了她,楚袅自知这次无论如何唬不了人了,便发了狠,从脚下捡起块尖利的石头与他们打起来,石头一下一下往人身上戳,又是咬又是踢,想着就是死了也要从他们身上扯下块肉来——可一个孩子的力量怎么赢得了成人,他们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反而狞笑起来:“这丫头够狠,是个好苗子,送回圣境又是我们一桩功劳。”
幸好是掌院救下了她。
掌院说,他盯着那些人很久了,还好,还来得及为大宋保下些根苗。很久以后,秋姜加入秘阁,她才知道当年她撞上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庞然大物——如意门,一个与诸多世家大族都有利益牵扯的、存在了整整百年而不为人所知的细作组织,被门内弟子数量高达三万!
楚袅再次庆幸自己遇上了陆观年。
如意门这一遭后,楚袅就一直跟着陆观年,他帮着找着了她的家人——五具尸体,总算全须全尾,在饥荒之年,已经算是难得,何况陆观年还帮忙葬了他们。
彼时楚袅一言不发,跪在陆观年面前嗑了三个响头,嗑得头也红,眼也红,从此更加一心一意为陆观年做事。
“掌院对我特别好,”多年后的楚袅对八斋的伙伴们如是说,脸上带着点笑,声音欢快得像枝头雀跃的鸟儿,全然看不出她在说的是多么沉重的过往,“我那时候每天发噩梦,梦见自己饿肚子,掌院半夜三更还去给我弄吃的,还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
锦年走过来搂住她,轻轻拍她的脊背。楚袅把头抵在她的肩上,想,锦年姐的头发真软,比小时候家门口的溪水还软。
花辞树把胸口拍得砰砰响:“以后有本斋长在,保证不让你饿肚子,要吃多少都管够!”
文无期鼻腔里挤出声轻不可闻的“哼”,却罕见地没有反驳花辞树的“斋长”二字。他不喜欢煽情,却也摸了摸楚袅的额发。
当晚,八斋加餐,全是楚袅的家乡菜,口味格外地道。据说是文少去查了菜谱,小骆和老唐搜罗了整个开封才找到的厨子,花少还和人家学了两手,说是以后出师了就做给她吃。
“你看,小楚袅,我比那姓文的强吧?这斋长就该选我当。某些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怎么照顾好八斋?”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文无期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小袅头疼,还没来得及感动呢,又吵起来了。能怎么办呢?水还得照端,粘合剂还得照当,也没有空隙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