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君华死的那一日，杏花别院的杏子都落完了，没有人去采摘它们，故此尽数落进了泥土里。
“不要忘记，我们的仇。”那一夜，霍君华看着霍无伤的一双眸子里盛满了恨意，宛若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叫人不寒而栗。
她年少时看重容貌，也曾对文帝一片痴情，只是文帝钟情于越妃，他们二人终是渐行渐远。后来，她贪图英俊的相貌，被凌益所惑，最终连累霍氏满门惨死，就连唯一的儿子，她都救不得。若是那时她肯清醒一些，不那么看重容貌的美丽，霍氏全族便不会是这般下场。
想起那些惨死的性命，霍无伤用更大的力气反握住了她的手：“绝不会忘记。”哪怕霍君华不提醒他，他也必报此血仇。
得到了霍无伤肯定的答复，霍君华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她的精神气却瞬间散去了大半，待她看向霍无伤身边的文瑄时，她方才狠厉的神色尽数消失，只是摸了摸文瑄的手腕，轻轻道：“好孩子，这些年，辛苦你了。”她神色慈爱，面容平静，一眼望去，仿佛是重新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霍家女公子。
说着说着，她的面容顷刻间哀伤了起来：“是我的阿狸没有福分。”望着头顶的床幔，她一声又一声地唤着，“阿狸，阿狸，我的阿狸……”
由春入夏再入秋，满目萧索，杏花别院也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光华。
望着祠堂里那如山脉一般的碑林，霍无伤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杀意。若是上天注定不能给霍氏全族一个公道，那么，这笔血债，便由他亲自来讨回！
灵堂的门扉被人轻轻推开，有一道素白的身影缓缓踏入，随后反手关上了门。文瑄的广袖轻轻蹭过霍无伤的手背，她跪在他面前，拉过他的手，将藏在袖子里的东西放入了霍无伤的手心：“三日后城阳侯大寿，城阳侯府守卫薄弱，凌氏族人齐聚，那是最好的机会。”
感受虎符不平的棱角，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文瑄的体温。霍无伤一点一点收紧手掌，面容冷峻：“那便在他大寿之日，送他上西天。”
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无论是文瑄还是霍无伤，等这一天，都已经等的太久了。
她望着霍无伤，似乎是在承诺，又似乎是在起誓：“无论生死，我都与你一起。”若霍无伤生，自然万事大吉；可若是他死了，文瑄也绝不会独活。她已然决定要与霍无伤一起承担这上天注定的命运，哪怕结局是万劫不复，她也绝不会后悔。
近日里阴雨连绵，都城上空总是笼罩着一层阴云，叫人看着便觉得压抑。
城阳侯府内，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一张张狰狞血污的死人面孔如噩梦般可怖，哭声叫声不绝于耳，说是遍地尸骨也不为过。
血迹沾湿了霍无伤身上的重甲，甚至就连里衣，都是一片粘稠。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挥动了多少下长剑，也记不清自己听过了多少人的哭叫求饶，他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举剑’与‘落下’这两个动作，宛若行尸走肉。
复仇，终究是他活在这世上的唯一宿命。
夜风猎猎，卷起霍无伤满身的深红炽烈，仿佛布满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铺天盖地的血色蔓延。此时的他，俊美的令人叹息，也陌生的令人心惊胆战。
文子端携禁卫军押送霍无伤入宫面圣时，他并未反抗，又或者说，今日杀死凌益，报了霍家满门的仇恨，他这一生，他已然无愧于心了。
但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这世上却还是会有人在乎他的性命。霍无伤被擒入宫面圣的那一日，文瑄身着素白的孝服，亦是第一次踏上了议政殿。
左御史与霍无伤一直不合，也处心积虑想除去这个眼中钉，他本以为自己此次能将霍无伤这个心腹大患一举除去，却不料，竟还有文瑄这个‘拦路虎’。他皱眉训斥道：“四公主，前朝议政之所，你一个女娘，如何能轻易踏足？还不速速退下！”
“左御史，你既唤我一声‘四公主’，便该知晓何为尊卑贵贱，何为君臣之别。父皇尚未开口斥责于我，你一个小小臣子，如何敢越俎代庖？”文瑄冷笑一声，质问他道，“莫不是也有僭越皇权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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